不过片刻的工夫,一群人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澹台道齐衣衫整洁地返回了酒铺里,样子从容自若,哪里像是刚刚大开杀戒的人,倒好象是郊游一番才回来似的,这时师映川已经放下了酒碗,他刚才虽然没有把外面的情况都看见,但也听见了李清海的那一声厉叱,他的记性一向很好,而李清海的声音也比较特殊,所以耳熟之下,一转念就将这声音与脑子里一个跋扈高傲少年的身影结合了起来,这时他看见澹台道齐走回来坐下,就知道外面肯定是没有一个活人了,于是便叹了一口气,说道:“前辈,你这火气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儿……”
澹台道齐听了,自是不以为然,师映川见状,无奈挠头道:“我刚才听见那个声音很熟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李清海,晋陵神殿的人,他哥哥便是李神符。”澹台道齐自顾自地倒酒,语气冷淡:“……李神符又是什么东西?”
他被囚禁在舍身崖多年,对外界的很多事情自然都不知道,因此对李神符的名字并不曾有所耳闻,这时一旁的季玄婴忽然开口,对澹台道齐解释道:“……李神符乃是晋陵神殿当代圣子,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下一任的殿主。”澹台道齐听了,却依旧是眉毛也不肯抬一抬,以他的身份和性情,哪里会在意一个小辈,只冷冷道:“那姓李的小子若要报仇,只管来就是。”师映川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心想那李神符除非是疯了,估计才会来找一个大宗师报仇,这不明摆着是送死么?
三人在酒铺里坐着,直到外面的雨停了才起身上路,走到外头去牵了马,一时师映川上了马坐稳,看了看不远处那一地的尸体,因为刚才一阵大雨的缘故,血水都已经被冲刷得干干净净,但眼看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能够感觉到空气里似乎隐隐弥漫着一缕血腥气,不过师映川并非什么心软之人,手上的人命也不少,看见这一幕也无非是皱了皱眉就算了,但季玄婴如今怀着身孕,看见这些就觉得有点反胃,立刻将目光转开,师映川眼尖看见了青年的举动,便问道:“没事罢?”季玄婴眉峰微凝,淡淡道:“没什么,只是忽然看见这种场面有些胃里不适,一会儿便好了。”师映川点头道:“那就好。”
三人继续上路,转眼就到了晚上,找了客栈投宿,要了三间上房,其实在季玄婴之前还没有找来的时候,师映川与澹台道齐经常在夜间也一样赶路,该做什么做什么,反正习武之人身体素质不同于普通人,并不容易疲惫,但自从季玄婴加入队伍之后,三人到了晚上就一定会找地方歇息,这不仅仅是师映川的意思,更是澹台道齐的吩咐,他虽然平日里嘴上不说什么,但季玄婴的父亲季青仙乃是他自幼抚养长大的,师徒之间的关系与父子也不差什么了,季玄婴既然是季青仙之子,那么澹台道齐在心里其实把对方也当作了自己的孙儿,季玄婴身怀有孕,澹台道齐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路上却总会顾及季玄婴一些,这个男人虽然给人的印象是冷酷疯狂的,但也许心中总还是会有柔软的一面。
一时吃罢晚饭,三人各自回房,不一会儿伙计送来洗澡用的热水,还有干净的内衣和一套新衣裳,这客栈里的掌柜是有眼力的,方才一瞄就知道这来投宿的三位不是寻常人物,因此当师映川摸出银子叫人去买三身质地上乘的衣裳之时,掌柜的就立刻叫了一个伶俐伙计去办,并且也没敢让人从中揩些油水,报的都是实在价格。
师映川随手赏了那伙计一小块碎银,伙计得了银子,顿时笑逐颜开,伺候得殷勤,很快师映川洗过了澡,脱了鞋子坐到床上运功调息,这一来时辰过得就没个数了,等师映川因为外面的敲门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将近亥时末了。
师映川下床去开了门,原来是伙计送了宵夜来,师映川看那托盘里放的是几只小菜,一碟子虾米拌黄瓜,一碟子红椒芦笋,一碟螺蛳,还有一碗粥并两三个糖芋头,都是很清爽素淡的菜,如今是夏季,又是晚上吃的宵夜,因此这些东西虽然简单,却很合师映川的心思,便打赏了伙计,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夹了两块黄瓜吃了,觉得酸凉脆脆的,很对胃口,便就着稀饭吃了起来。
一时吃罢,师映川倒一杯水漱漱口,去唤伙计把残羹剩菜都收拾了,又剪下一截烧黑的灯芯,自己坐在桌前拿了佩剑擦拭,这柄别花春水是他心爱之物,一向十分爱惜,用锦帕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这时忽然看见剑穗上一颗圆润的珠子在灯下泛着微光,正是那相思石,便用手拈住看了看,一面用手把剑穗绦子一根根理顺,他看着相思石,不免就想起了将这东西给他的季玄婴,一时间心里就有些乱,似乎静不下心了,他虽然两世为人,但在情爱之事上并没有十分丰富的经验,如今就常常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他知道自己放不下前世的初恋情人香雪海,也就是现在的方梳碧,但与此同时,却又身不由己地与其他人有了纠缠,不知是缘是孽,宝相龙树暂且不说,只讲眼下与自己同进退的季玄婴,他实在没有办法问自己到底心里想什么,但却知道对方于自己而言,至少是很有些与众不同的。
一时间师映川胡思乱想了一阵,却只弄得自己心烦意乱,只觉得有些头疼,便不愿再去想了,干脆一切随心罢了,想到这里,才心神才渐定,起身把剑放到床头。
正值此时,却听见隔壁‘吱呀’一声响,有人推开了门,师映川心中一跳,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房门那里,紧接着,就听见‘剥啄’一下,房门被轻轻敲响。
☆、九十三、时光是一种无情的东西
师映川听见门被敲响,犹豫了一下才过去应门,隔壁住的是谁他当然很清楚,刚才那轻微的脚步声也同样表明了来人的身份,师映川心脏没来由地一跳,紧接着他把门打开,熟悉的身影立刻映入眼帘,就见外面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白日里的衣衫已经换下,此刻是一身崭新的玉色细绫衣裳,白皙的脸庞温亮得耀眼,不是季玄婴还有谁?
两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彼此距离很近,在四目相对的一刻,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张了眼帘,隔了短短的距离站着,视线交缠,彼此气息可闻,如此近距离观察,师映川就非常清楚地看到季玄婴此时不但衣衫整洁干净,而且头发也顺滑如丝,在背后披散着,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洁净得仿佛玉石一样,显然也是先前洗过了澡,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那因为被热水蒸泡了许久而变得白里透红的肌肤、黑亮亮的还没有完全干透的长发,又或是略微有些大意松散的领口,都让人情不自禁地擅自联想到前时青年入浴时的情景,也不知究竟会是一幅什么样的美妙画面?尤其是季玄婴这个人一向给别人的感觉是非常淡漠的、非常拒人于千里的,所以越是这样,就让人越发不自觉地去想象那种美人沐浴的旖旎场面。
师映川身为男子,而且又是身心都已具备某种能力的男子,自然也不能免俗,乍见季玄婴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外,脑子里也不免有一瞬间的走神,而季玄婴身为侍人,又兼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因此自从十二三岁开始,就已经接触到了其他人对自己的那些或是爱慕或是有所期待的目光,形形□的人物以及各种心思都见得多了,于是此刻对于师映川的走神也是略有所觉,便定睛看了少年一眼,眸光清冽,不过他瞬间就嘴角微扯地笑了笑,如同大地回春一般,认真地打量了对方一眼,问道:“……已经不早了,怎么还没睡?”
师映川立刻定一定神,随口应道:“哦……正打算要睡了,不过方才吃了些宵夜,现在也没觉得困。”季玄婴略微低头看着师映川,脸上似有笑色一闪而逝,道:“那就好,不然我倒是打扰你休息了。”师映川道:“呃,没有,你进来坐罢。”
季玄婴也没有过多客气,直接就走进了房间,在桌前坐下,师映川给他倒了一杯茶,用询问的目光看了对方一眼,随口问道:“这么晚来找我,是有什么事么?”季玄婴闻言,清冽的眸光微微一动,似是笑了一下,也只有在很熟悉很亲近的人面前,他才肯这样笑一笑,只说道:“……莫非一定要有事才可以找你?”
季玄婴的面部与五官轮廓虽有些清秀柔和之气,皮肤也肌理细腻,十分白皙剔透,但与他父亲季青仙那副雌雄莫辨的美丽外表不同,虽然父子二人的容貌有些相似,但他的美却是显而易见的男子之态,不会让人错认,是另一种冷净如雨后春山的美,使人一见难忘,此刻在灯下这样一笑,笑容与他的出众外表结合得天衣无缝,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有些迷醉,师映川闻言,心中一动,不免凝神去看季玄婴,正好季玄婴也在看他,季玄婴如今身怀有孕,已经有数月的光景了,然而即使如此,他的面貌也没有什么改变,依然十分俊秀,此刻两人四目相视,面对着这样的情景,季玄婴的眼睛里却还是没有半分波动,有的只是令人情不自禁想要去探询的深邃,他丝毫没有不自然地看着师映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让师映川有些微窘起来,他一向对于季玄婴的这种态度都缺乏足够的抵抗力,这时面对着季玄婴的眼神,只是稍一迟疑,就立刻道:“……当然不是,你什么时候要找我,当然都是可以的。”
季玄婴拿过师映川给自己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听了这话就微微一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是我心里有些烦躁,睡不着,就想找人聊聊而已。”师映川不由得认真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么?对了,今天白天看见那么一大群死人,你现在怀着孕,确实有影响。”季玄婴哂道:“……这倒不至于,我也是习武之人,这种场面也不是没有见过,哪里会有这么娇气。”师映川也坐了下来,表情认真地道:“不能这么说,你现在毕竟和以前不一样,身体不大方便,还是应该多注意才行。”
师映川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口便喝了,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吃的宵夜有些咸的缘故,师映川觉得有点渴,就又拿了茶壶,准备再倒一杯,哪知就在这时,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却伸了过来,恰恰按住了师映川倒茶的手,灯光下,季玄婴雪白俊秀的脸庞洁净如初春之水,整个人距离师映川不过是几寸而已,那只手温热而滑腻,令人从心底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生理上的颤栗,师映川当即就因为对方的这个举动而呛了一口气,这样亲密的行为在男女之间自然是不合礼数的,哪怕就是在两个男性之间也是不太常见的,但是就两人如今的关系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过师映川还是猛地失神了片刻,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脸上顿时泛出一丝不解之色来,手足无措:这人如此行事,是不是可以看做挑逗?或者,干脆就是调戏?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很快打散,在印象当中,季玄婴根本就不可能是这种人,但师映川只这么一走神,自然也就没有及时把手抽回来,就在这时,季玄婴覆在少年手背上的手却动了动,一把攥住了那只比起自己要小上不少的手,明亮双眸中的光芒似乎越发亮了些许,清澈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便是嘴角微抿的线条也渐渐清晰柔和起来,凝定的目光盯住了师映川清秀的脸庞,微微一笑道:“……你很紧张?”
师映川坐在椅子上,一颗心跳得简直像是要蹦出来,他心中微乱,更多的则是忐忑,但他听了季玄婴的话之后,忍不住蓦地微热了脸,哪里还忍得住,干笑着辩解道:“我紧张什么?”师映川是一个很聪明伶俐的人,很会巧妙地处理一些事情,只是,不管他平日里到底如何圆滑有心机,但面对着感情问题的时候,主导权总是很难把握在他的手中。
师映川暗暗叫苦,甚至有点儿烦躁起来,但是面对着季玄婴这个既是自己堂兄又是为自己怀着孩子的人,他的耐心还是不得不更多一些,而身旁季玄婴因为怀孕的时间越来越久的缘故,平日里精神不是非常饱满充沛,不过此时青年却显然好了很多,见师映川的目光移到别的地方,明显是在躲避,不禁脸带微笑,这时他看着师映川的目光,已经与从前刚相识的时候全然不同了,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喜欢我。”
这话被季玄婴理直气壮地说出来,仿佛非常理所当然的样子,丝毫不顾此话一出,师映川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十分精彩了,只见少年张口结舌地盯着他,失声说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你了?我……没有……”这样毫无诚意的回答自然不能让人满意,与此同时,师映川脸上火辣辣的,也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因为天气太热,他看着季玄婴似笑非笑的样子,突然间就发觉自己在与对方的关系这个问题上,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态度都好象是太软弱了些。
季玄婴的脸色很快就明亮起来,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心事,道:“你确实没说过,但你的表现却分明是这个意思。”师映川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最终只是‘哈’地一声发出说笑不是笑,说哼不是哼的声音,有着几分自寻烦恼的愤怒之意,个中滋味谁人能够猜透?其实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巴不得让自己的思维暂时呈现出空白的状态,以便使那些纷杂的念头无处可去,季玄婴见状,自然对少年的心思有所察觉,他能够感觉到师映川在此刻的心态是很复杂的,便道:“……你是觉得自己不知道么?既然不知道,那就不去想。”师映川到此时已经对季玄婴这个人的性格无可奈何了,叹气道:“你这性格还真的是直截了当,诚实得紧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师映川忽然就发现原来自己在两人相处的时间里,往往都是把季玄婴当作一个应该照顾又不应该太过亲密的人物,但季玄婴毕竟是个人,哪怕他的性情再直接、做事再随心所欲,甚至有些偏执顽固,但他也仍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见解,同时也有属于自己的追求,他这样主动地要求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应该就是在以另一种直白的方式来表达喜欢罢?这一点,跟宝相龙树真的很像,都是如此直接。
季玄婴闻言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却依旧没有放开师映川的手,只是说道:“……你我都是各自尚未娶亲,本就是年轻人,互相之间接触久了,渐渐有了好感,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师映川张了张嘴,好象还想说点儿什么,但季玄婴已经先一步继续道:“事实上,婚姻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有或者没有,我从前都不在意,不过我发现如今我对你越来越有好感,而你也是一样,只不过你因为那位方姑娘的缘故,所以总是在逃避这件事,自欺欺人,我说的可有错?”季玄婴说着,似乎整个人都与平日里有些不同了,很是放松的样子,将掌中那只形状有些秀气的小手捉紧:“虽然你我是堂兄弟,不过我觉得你我之间还是‘夫妇’这个名目更合适,我们认识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我很想尝试一下婚姻究竟是什么感觉,况且你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你,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季玄婴那种顽固强硬的性格在这个问题上显得特别突出,师映川虽然不愿意涉及这方面,但又不能不回答,因此师映川有点苦笑,到底还是勉为其难地说了一句,道:“尝试?做夫妇这种事情在你嘴里怎么好象变得很简单似的?这里面其实是很复杂的……你的态度似乎太过理所当然了,也许你觉得很好,但我很难做到像你这样潇洒。”也许从最真实的想法来看,他确实是已经喜欢季玄婴了,然而从现实说来,让他与季玄婴结为夫妇,这是师映川难以决断的,因为师映川知道,于己而言,方梳碧是此生不想再错过、再留下遗憾的人……
一时间师映川豁然明白了,原来自己是如此的虚伪,如此贪心的一个人啊,这是不是说明男人在本质上就是永远也不能满足的动物呢?想到这里,师映川强行命令自己从毫无意义的感叹中恢复过来,这时他心中似乎有所决断,但这其中那种微妙的感觉,却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他就那么笑了笑,道:“你说的对,我也许……真的是喜欢上你了,哥哥。”他其实不只一次想到这种可能,只是每次想到这里,他都会及时掐断这个念头,但是在此刻,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就真正代表着师映川正面承认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想法,从这一刻开始,师映川与季玄婴他们之间的关系与从前相比,就此产生了不同,而另一方面,师映川也终于发现或者说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原来自己同样也是喜欢宝相龙树的。
果然,师映川这话一出,季玄婴的神情就变了,他嘴角的微笑停了停,开始用一种非常微妙而澄静的目光看着师映川,然后唇间的那抹笑意迅速开始扩大,此刻两人目光相触,彼此都发觉到随着这句话说出来,房间里的气氛就有些诡异了,这种安静的试探不知维持了多长时间,然后就被毫不犹豫地打破,季玄婴忽然倾身向前,伸出手臂重重地抱住了师映川。
心脏一瞬间都在狂跳,彼此的身体在接触的那一刻,同时泛起了一丝丝颤栗,脑中有瞬间的空白,师映川可以从这种亲密接触中清楚无比地感觉到季玄婴这个拥抱是不同的,截然不同,但是究竟不同在什么地方,师映川乱糟糟的脑子一时间却是想不出来,他只能有点僵硬有点混乱地任由季玄婴倾倒玉山一般地整个人包围住自己,同时一阵淡淡的香气传来,有点像是清晨时的树林,季玄婴身段修长,但并不高大,不过在只有十二岁的师映川面前,却是有着绝对的优势的,他身上那种草木般的气息将少年包围起来,师映川可以感觉到青年呼吸时的温暖,以及胸腔中那沉重的心跳,他感到近乎微微窒息的酸麻,心中充满了古怪的滋味,但也并非排斥,因此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更没有伸出手同样抱住季玄婴的身体,只是下意识地保持着这个被拥抱的姿势,这时就听见季玄婴那清冽如冰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的心跳得很快……你是在害怕还是在高兴?”
这句话让脑子里正处于一片空白状态的师映川猛地一个激灵,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他蓦然惊醒心神,不禁叹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说到底,人类的心态是极其微妙的一种东西,先前他还百般躲避,但此时把话一说破,反倒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季玄婴笑了笑,抱着少年有点单薄的身体,没回应这句话,却忽然把话题一转,说道:“……映川,你可知当年我师祖与你师祖之间的事情么。”
“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些?”师映川乍听此言,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不明白季玄婴为什么会忽然说起长辈们的事情,而且作为晚辈,也不该对师祖们嚼舌头,更何况这突然跳跃的话题让他一时间有些转不过弯来,但季玄婴却静静道:“我不是对长辈之间的私事有兴趣,而是忽然觉得我师祖与你师祖决裂,对他们两人来说,倒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种诡异的论调让师映川有些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却听季玄婴声音如流泉一般,娓娓而言:“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多数人也就是这样几十年的寿命而已,然而宗师却是不同,除非出现一些特殊情况,不然一旦踏入宗师之境,寿命就会得到大幅度的延长,对于一般人而言,七十年就可以算作一生了,而伴侣之间相伴的时间大概是五十年甚至更少,可是对绝顶强者来说,别人一生的七十年,只是他们一生之中的一部分而已。”
听着季玄婴说到这里,师映川似乎已经模模糊糊地猜到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果然,季玄婴接着道:“这世间有许多人相亲相爱一生,但那不过是五十年而已,时间短暂,在记载中,我们万剑山曾经有一位宗师级前辈活到二百一十六岁才坐化,如果我师祖和你师祖他们二人也达到这种程度的寿命,那么彼此相伴一百多年,超过三个五十年,几乎相当于其他人历经了三世,这样漫长的时间,到后来是否会彼此渐渐消磨了感情,甚至厌烦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及早决裂,也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师映川心中微震,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季玄婴的意思,是啊,五十年的时间可以相亲相爱,可是一百年呢?一百五十年呢?当一个人在世间活了很久之后,再看情爱这种东西,会不会就开始觉得那不过是自己漫长的生命当中,一段只是稍微特殊一点的经历呢?感情在最开始的时候会让人感到新奇可喜,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新鲜感也会逐渐褪去,大多数人也许是因为生命短暂,还来不及厌倦,所以才能有坚持到底的感情,可是当一个人的寿命远超旁人的时候,那悠长的岁月必将赋予一种看透一切的心态,甚至包括情爱的本质,到了那个时候,也许紧随其来的就是浓浓的厌烦与倦怠了。
可是,也许不一定就是这样的……师映川心中有些不愿承认,他还记得藏无真眼中不经意的落寞,澹台道齐为爱疯狂的决然,难道这一切的一切,终究抵不过时间?师映川忽然想起方梳碧,难道在很久很久以后,自己对她的感情最终会逐渐被磨灭?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寒冷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玄婴似乎能够窥到他心中的想法,就在师映川身体微微发冷的时候,季玄婴却忽然拍了拍少年的后背,道:“……所以我认为,你与那方姑娘并不合适,不谈其他的,只讲你们之间的差异,你的天赋资质是我平生仅见,将来如果一直顺利的话,相信你一定可以达到宗师之境,自此成就陆地真仙,自在逍遥,而那方姑娘资质平平,终其一生在修行上也不会有多少成就,她终究还是会与大部分人一样衰老死亡,在你意气风发的时候她也许已经白发苍苍,她很早就会离开你的生活,最终生死相别,而你,却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要走。”
师映川脑子里面似明非暗,他也许不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的,只是,此时听季玄婴这样毫不委婉地说出来,怎么就如此残酷?然而他也不得不承认,季玄婴说的都是实话,完全没有错,这世间无奈之事,莫过于此啊!
不过最初的心神震动之后,师映川便平静下来,他缓缓推开季玄婴,说道:“……你自己刚才也说了,时间长了感情也许就没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试着与我在一起?”季玄婴淡淡微笑,道:“也许确实如此,也许不是,缘起缘灭自有定数,但至少我曾经经历过,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遗憾?”
师映川听了,忽然‘哈’地一声笑,不知怎的,心情就开始放松了,道:“你这个人有时候倒也看得开。”他说着,走向床铺那边,拿起被子抖了抖,把枕头放好,嘴里说道:“夜深了,也该休息了,尤其是你现在身体不比以往,要多休息才行。”
他说话的时候,季玄婴已经走了过来,师映川发觉对方来到了身后,便转身道:“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