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五章(1 / 2)

玉玺记 石头与水 4624 字 1个月前

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歇, 马车在王宫前面停下, 侍卫检验过纪府的牌子,便放行了。纪夫人从琉璃车窗向外看去, 见侍从皆是新衣甲新面貌, 便知这是亲王殿下的亲卫军。以往去宫中请安,到宫门便要下车的。

马车顺着清理出的道路一直到内宫门, 方有侍卫请纪夫人下车。这里再验一次牌子,内宫门有备着的暖轿, 纪夫人颇是惶恐,在帝都宫中, 凡能在宫中坐软轿的皆是七十岁以上的老人,或是身份极尊贵的命妇。

纪夫人三品诰命, 离极尊贵还是有一定车程的。

暖轿四周包着毛皮,两个壮硕的仆妇抬着, 经转几重屋落,几座宫门, 便到了一处白墙蓝门的院子, 院门敞开着,守门的仆妇听到动静出来, 听说是纪夫人直接就请了进去。暖轿直接停到郡王妃的院廊前。

这北疆王宫颇大,如陆侯所言, 这些年陆侯也只用几处院落而已。此次穆安之带的人不少, 郡王妃分到一处不小院落。

已有侍女进去回禀, 郡王妃带着女儿迎出来, 纪夫人快走几步,直接就握住郡王妃的双手,嗔怪道,“北疆风寒,姐姐怎么还出来了,快进去。”

郡王妃笑,“隔窗看到你来,就忍不住了。”

大姑娘打起毡帘,笑道,“娘跟婶子进屋里说话吧,别在廊下站着,当心呛了风。”

北疆的寒风都吹不散旧友相见的喜悦,郡王妃与纪夫人一直到进屋,握着的手就没有松开过。侍女端来奶茶,大姑娘接了奉给纪夫人,“以前听我娘说过北疆的奶茶,我这两天是头一回喝。外头冷,婶子喝点暖暖身子。”

纪夫人接过奶茶,望着大姑娘秀美的脸庞,欢喜中忍不住一丝酸涩伤感,“这是大妞妞吧,记得上回见她时,她还在襁褓中,一转眼,这孩子也这样大了。”

大姑娘笑笑没说话,郡王妃倒是看得开,“说是一转眼,却是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原以为再不会来北疆了,不想咱们倒是在北疆重逢。”

“可见姐姐跟北疆有缘。”纪夫人也便将往事丢开来,先从怀中取出礼单,说,“先时听说姐姐与殿下一起来北疆的事,我既惊又喜一时都不能信。我给姐姐、大妞妞备了些北疆土物,姐姐切莫与我客气推却。”

“我跟你客气什么呀。”郡王妃直接递给闺女,让闺女收下了。

大姑娘问,“婶子,你喜欢吃什么菜,我叫厨下去做。我也会烧几道小菜,一会儿也尝尝我的手艺。”

纪夫人也不客套,笑,“那我可有口福了。婶子什么都吃,不挑饭食。”

这个大姑娘是听她娘说过的,也便一笑,出去准备午饭,好让两位久未见面的长辈好生说说话。

大姑娘出了门,纪夫人又一次握住郡王妃的手,翻过来看她掌心薄茧,忍不住掉下泪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掌心,热的烫人,郡王妃拿帕子替她擦了,反劝她,“这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些年过得虽清净些,倒也不错。”

“我一时想骂晋王一通,可想想,姐姐这些年,我们也没能帮上半点儿。”纪夫人忍着伤心,接过手帕擦去眼泪。

纪夫人比郡王妃大几岁,因都是武将豪门,少时便认识,只是因年龄的原因,并不算熟悉。后来两人做了妯娌,郡王妃进门早,对这个弟妹很照顾。纪将军成亲后出过一件事,去同僚家吃酒,遇同僚表妹,此女弹一手好琵琶,酒乐服侍,极尽温柔。再加上此女生相貌极美,纪将军在同僚家住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琵琶表妹温香暖玉睡在身畔。

纪将军当时还有些恼,同僚倒是大方,宽慰道,“放心,你若不喜,我另打发了她就是。说是表妹,其实亲缘远的很,不要紧的。”

人家退一步,纪将军反是有些不忍。当时也没带那女子回家,纪将军回家商量,纪夫人当时就爆了。

纪夫人堂堂姚国公嫡亲妹妹,姚公府嫡脉,倘不是当年姚国公府势衰,再加上初袭爵的姚国公年轻,刚刚在北安关建功,一时声名未显,还有姚纪两家世交,纪夫人纪将军两个也算青梅竹马,就这样纪夫人嫁纪家嫡次子也是纪家高攀。

结果,新婚未过,她刚有身孕,这人就弄个妖精回来,还青梅竹马呢!纪夫人给气的不轻,要不是为着孩子,和离的心都有了。

按理,这么个女子,打发了就是。

可当时纪将军也年轻,再加上被妻子骂的狗血淋头没面子,而且,据郡王妃估计,纪夫人大概不只臭骂,私下可能还有动武嫌弃。于是,原本对妻子有些愧疚的纪将军啥愧疚也没了,再加上他大概对这女子很有些意思。于是,非要较这劲儿,转身就把这女子带回府了。还说什么,妻子有孕,原就该给丈夫纳小。

纪夫人听这话,也不管有无身孕了,立刻就要收拾行礼回帝都。

两人闹成这样,纪大将军因回帝都述职,下人们岂敢不知会郡王妃。郡王妃先安抚下纪夫人,言说就这样回帝都也够无能,你就是再嫁,难保就不遇着三心二意的,可这世间,有地位的男人娶个把妾室还真不算三心二意,就是要走,也不能走的这么窝囊,难不成堂堂国公府贵女,连个妖情都斗不过。

先安抚住纪夫人,小叔子纪将军也来找长嫂诉苦,无非就是媳妇多么的凶悍多么的心胸狭窄不容人,狐狸精又是多么的温柔如水善解人意。

郡王妃听完这话并未发作,再明白的男人对着女子都会犯蠢,郡王妃说,行,二弟说的这么好,我去见见这位姑娘吧。纪将军大喜,想大嫂一向明理,倘大嫂觉着他那心肝儿是个好的,以后俩人的事也能顺遂些。

郡王妃就见了一面,果然是极娇柔极美丽的女子,问出身来历,父母俱亡,投奔表亲。再问得细些,琴棋书画都使得,歌舞博戏亦是通的,琴棋书画诗词曲赋都是跟表亲家的表姊妹一起学的。问得再再细些,管家理事就不成了。

郡王妃转头跟小叔子说,“就她这年纪,琴棋书画、诗词曲赋的造诣,必是童子功。可正经人家教女孩儿,即便要把女孩培养成个才女,也不会半点管家之事都不教。你这同僚家,对这女孩子没安好心,这原就是看中她的容貌,将她往婢妾一流养的。人家请你吃酒,原就是为了送人,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纪将军还没蠢到这地步,郡王妃道,“得去她老家打听一二,看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言,还有赵家,是否有所隐瞒。再有,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女子跟你之前,怕非完璧。”

纪将军震惊的,“不能吧,当时炕单子上可是……”

“你去问问咱们府的言大夫,问他是否男子醉酒到神智全无还能行床事的?”郡王妃说,“便是他家想送人,这样的美人,人家并不是供人取乐的乐姬家伎,原可大大方方的送。这是正经良家女子,即便你不收,凭这女子姿色,有的是人会收。为何要醉酒后把人送去,再说,你什么时候醉到过神智全无?二弟,你何尝是这样不谨慎的人?而且,她身边这侍女,跟她时间不长,连煮的茶都不合她的心。二弟,咱们先查查清,再说收房的事。”

叫郡王妃一分析,纪将军这会儿已经没收房的心了。

不过,被人设美人计,纪将军也得弄清楚。纪将军道,“先问她一问,倘她不实,再去查不迟。”

郡王妃道,“现在不急,三日后再问。”

待三日后,郡王妃请这女子过去,纪将军在隔间听着,郡王妃先问她是否完璧之事,那女子沉默半晌,坦然的出乎郡王妃意料,“不敢瞒大奶奶,服侍二爷前,我已非完璧。”

“那你为什么还敢服侍我家二郎?你不知他的身份?”

“正是知道二爷的身份,我才敢冒险一搏。”那女子十分镇定从容,却忍不住的羞愤,“我原是赵家表亲,我父亲原是沙州来往新伊做生意的商人,因与赵家沾了亲,便攀附了赵家,每年银子抽头,赵家是拿大份的。有一年商队在路上遇到马匪,父亲过逝后,族人要夺我家的家产,我母亲带我投奔到赵家来,却不想一应家产都落到赵家手里。因我有几分颜色,赵家让我与他家姑娘一起读书学习,却只教我些取悦人的玩意。我及笄后,赵老爷原是想将我送给秦将军,赵大却对我生了邪心,将我奸污了。想直接用我联姻上等将领已是不能,秦将军为人谨慎,即便喝多了也不会留宿。二爷那天的酒里,下了蒙汗药,不然二爷哪里会醉的那样快。那天也没发生什么,炕单上的血是鸡血罢了。”

“我听说二爷性情赤诚,是个好人,才敢借二爷离开赵家,如今大奶奶都知道了,求大奶奶给我寻个去处。”那女子自嘲,“二爷这样的人,是个好人,可也太天真了。正经人家的女子,哪个会不明不白的就许以终身呢?听说二奶奶因我与二爷不快,男人就是这样,以为全天下女子都心仪他们。倘我不是打听清楚二爷的家世人品,倘二爷是街上要饭的,难道我会多看他一眼?难道赵家会把我送给二爷?我因着自己私心,对不住二奶奶。二爷还年轻,他不知道,一心待他的人才会劝他拦他,我这样的,才只会纵着他。因为我不是真心,真心的女子,谁会愿意与人分享自己的男人。”

纪将军原有几分恼怒,听到最后,却也没与这女子算账的心,反是让大嫂给她寻个妥当人家。哎,人家都说不是真心了,纪将军也不是受虐体质,回头都不必人劝,就去给妻子赔了不是。

虽然待兄长自帝都回来,又挨了顿臭骂,纪将军吃此教训,从此不染二色。

纪夫人多感激郡王妃呀,她那会儿也年轻,多亏这位大嫂时时指点,后来纪大将军过逝,郡王妃帮纪将军收拾纪大将军手下能收拢的兵将势力,不能收拢的,也做至交相处,守节三年后改嫁,纪将军纪夫人也送了重礼。

郡王妃望着纪夫人自责伤感的神色,温声道,“我当时说了的,倘有人要我命,那会儿就该上折子为我不平了。我知道你们的心,当时的情形,多填进你们来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好好的,我也放心。”

纪夫人一向直率,悄悄道,“姐姐来北疆的事我着人打听着,朝廷也没说什么,像是默许的意思。倒是晋世子,听说在朝被言官参了好几本,不过也不是大罪,无非就是言语不端行止不谨,还有说是生母逾制逾礼,已被削去侧妃位,自来子以母贵,郡王妃还有旁的侧妃所出之子,我看晋世子的位子不大稳了。”

“原本晋王藩再传承也只是国公位了。”郡王妃摇摇头,她那二婚丈夫惯常会走捷径的,会有什么手段也说不定。不过,她并不大关心,一个人若自己立不起来,走任何捷径都是如无根飘萍,禁不得一阵微风的。

郡王妃笑,“看你都是说我,快跟我说说,现在家里有几个孩子,二郎如今官居几品?”她在晋王府多年不与外界走动,如今是两眼一摸黑,啥都不知道。

纪夫人说起家里事,“我头一胎生了大丫头,嫂子知道我的,当时还引为憾事,我那会儿多盼儿子啊,特特的到庙里烧香,做梦都想生儿子,结果,后头一连四个都是小子,家里没一刻安宁。大丫头嫁的近,我没让她离了我,就嫁的军中文祭酒家的小子,是个很沉稳的孩子。”接着又说了三个年长的儿子,如今也在外驻兵,任着军职,纪夫人道,“老四在帝都,他兄姐都成家了,他年纪最小,我当时怀他时有些岁数,都不晓得自己有孕了,后来叫大夫一诊,怪不好意思的。他是老生子,我跟他爹都格外疼他,他生得不像他父兄都是粗汉,相貌俊秀的跟大哥一般。嫂子不晓得,他爹自来就什么都不放心上的性子,就是待阿然,比疼闺女还疼他。阿然小时候,跌破块油皮,他爹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纪夫人听的直笑,“二郎自来是看着猛,其实心肠软。”又问,“怎么让他到帝都去了?”

“上次大将军抓获大食国四王子,要押送人回帝都,点了阿然押送,到帝都后陛下就把他留在了禁卫军。”纪夫人有些担忧,“禁卫军也总是出事,先时阿然在玄甲卫魏家手下,还吃了些暗亏。魏家转眼就倒了,玄甲卫换了永安侯接掌,去岁永安侯立下规矩,说四品将军的衔还空着,今年举行军中大比,哪个千户胜了,就是哪个升任四品。阿然今春刚升的四品,几个孩子里,他年纪最小,要说升官,他升的最快。今年裴知府夫妻回帝都述职,便是阿然奉命送他们回的北疆,阿然上个月刚折返帝都。我总不大放心,那禁卫军岂是好呆的。他因着年轻,自小好强,虽说有外家在,我大哥跟侄子们多在北安关,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剩下最小的侄子在老太太身边尽孝。我这心,提心吊胆的。”

郡王妃想了想,“这明摆着是陛下要提携那孩子。我记得你妹妹嫁的陈家,陈家老大原是陛下伴读,如今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