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戎渡给两人一一倒上了酒,笑道:“爹,怎么样?这里的享受,可不是那些青楼楚馆里面能有的,虽说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生意,可这里头却大有讲究。”他其实还有话没有说出来,这怀簌坊门槛极高,其中往来的人物皆是非富即贵,此地已不是单纯的享乐寻欢之所,众人在此消遣之际,明暗间的各色交易,许多不足以被外人知的高等隐秘,往往都会被陪伺服侍的女子所探知,这就使得这怀簌坊非但于金银日进滚滚,大肆敛财之外,还成为了北堂戎渡的一项重要消息来源的渠道。
北堂尊越扫了一眼酒杯,却似乎是想起什么,没有动,倒是北堂戎渡抿了一口酒,然后拿起筷子吃菜,一面吃,一面看向池水里几个正在笑语嬉戏的美貌少女,没看两眼,一时间忽然却有些突发奇想,不由得回过视线,瞄了瞄对面的北堂尊越,微微笑道:“看着这些美人,我倒忽然有一件事挺好奇的,想问问爹。”北堂尊越到底还是拿起酒,喝了一口:“哦?何事。”北堂戎渡摸着鼻子笑,停了停,才笑说道:“都说美人如玉……爹,你难道就真的从来没有心爱过什么人?”
北堂尊越闻言,先是觉得意外,既而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北堂戎渡,嘴角也逐渐勾起了带着点儿嘲讽的优雅弧度,高大的身体斜倚着旁边的扶手,突然间轻声笑了起来,牵引得宽坦的肩头也跟着微微震动:“我儿,你是说,情爱?”
男人不等少年应声,便拈了拈手里的酒杯,目光投向池中戏水的美人,低笑道:“情爱么……我的儿,像本座与你这等人,难道还需要这个?无论什么美人,都不过是唾手可得罢了。”北堂尊越说着,眼底有不动声色的讥嘲:“当你可以对任何人予取予求之时,你还会在乎他们怎么想?还会去费尽心思讨他们喜欢,在意他们或喜或悲?你一句话就能决定旁人的生死,你让他们躺着他们就不敢坐着,这样的人,还需要你和他们去讲什么情爱不成!”
北堂尊越的嘴角有着淡淡的散漫笑容,无情且又漫不经心,北堂戎渡停了停筷子,既而失笑着点点头道:“好象……很有道理。”他此话一出口,突然之间,心底微微一动——
是的,没有彼此间相对平等的地位,还谈什么真正的情爱之事?同样,当作为父亲的这个男人高高在上,手中掌握了身为人子的他的一切,甚至完全可以结束他的性命时,他与他这两个人之间,又怎么可能像曾经的他与另一个老者那样,只是完全纯粹的父子之情,没有任何隔膜,也不需要使用丝毫心计……
北堂戎渡神色不变,只是用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地点着自己线条优美的眉骨,北堂尊越看着那雪白的指头划在漂亮的漆黑眉毛上,略长的指甲剔透如冰晶,手指上面套着一只红珊瑚雕的曼佗罗小戒,红白映衬,满满带出一股异样的吸引之意,真真是摄人的美,直让他隐隐生出一丝去啃噬那指头的冲动……北堂尊越皱了皱眉,他因这种被亲生子诱惑的感觉而烦躁不安,但视线却又好象是野兽发现了猎物一样,专注且犀利地盯着少年,目光始终难以离开那毫无自觉的人,倒是正伸手去拿酒杯的北堂戎渡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因此本能抬头看去,然后愣了愣,道:“爹,怎么了。”一面问,一面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以为是上面沾了什么东西。北堂尊越不着痕迹地微微敛目,遮去里面幽深的色泽,轻笑道:“你这吃相可不怎么样。”伸出手去,用手指擦了一下北堂戎渡嘴角边上那并不存在的汤汁或者油渍。
北堂戎渡浑然不觉,只笑道:“我的吃相其实挺好的。”北堂尊越笑而不言,眼底流转的淡淡金色却逐渐深沉起来……——
他似乎,忽然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
一百零三. 画皮
因是夏季,白日里的辰光便越发长了,天气也逐渐加热。
这一日午后日头毒辣辣地,颇为闷燥,连一丝风也没有,整个碧海阁外面周围的地面上都泼上了水,以便让空气不那么干热,浓密的树荫成片遮出清凉的阴影,阁内竹帘纱幕低垂,墙角皆放着装有大块冰垒的鬼脸青花瓮,使得阁里倒是还算凉爽,与外头截然是两个天地。
北堂戎渡处理了手头的一些事之后,简单用些饭食,便回了碧海阁,翠屏见他似是有些困倦模样,便忙命人铺了床,服侍北堂戎渡脱去外衣鞋袜,只剩了里头贴身的肚兜和纱裤,又好生给他盖上薄纱的小被,这才带人出了房间,让北堂戎渡自己安静休息。
北堂戎渡闭着眼躺在铺着青丝细篾凉席的榻上,半寐半醒,方欲睡去,外面却有蝉的嘶鸣声一下接一下地响着,听得人烦躁,北堂戎渡皱了皱眉,翻个身吩咐道:“去把树上的蝉给粘下来,聒噪得我头疼……”外面依稀有人应了,不多时,窗外的蝉鸣声越来越小,最终完全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