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玹不动声色地往身侧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来,手肘搁在车窗上,勾起嘴角道:「只是顺道接殿下回府。」
萧长宁坐在他身侧,双手拢在斗篷中,笑吟吟道:「顺道也行,本宫开心。」
沈玹侧首望着她,深沉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戏谑的笑意:「殿下何事开心?」
「今日看了场好戏,自然开心。敢唆使手下揍打未来的皇后,千古以来也唯有你沈玹一人而已。」说着,她撩开车帘,探身趴在车窗上,对骑在马背上的林欢道,「今日小林子表现得不错,待会路过集市时我们多买些酒肉,回去让吴役长做好吃给你吃。」
一听说有吃的,林欢两只眼睛闪闪发亮,欣喜道:「真的?」
「真的。」萧长宁点点头。
林欢笑出嘴边一个浅浅的酒窝,欢呼一声道:「最喜欢长公主殿下了!」
也不知林欢的哪句话触了霉头,车内的沈玹面色蓦地一沉。
他大手按住萧长宁的后脑,半强迫地让她将脑袋转回来,随即又放下车帘,隔绝了林欢的视线。
「怎么了?」萧长宁仍是愣愣的。
沈玹瞥了她一眼,似有不悦道:「林欢只是在执行本督的命令,做得好是他应该的。殿下莫要惯坏了他。」
「就这一次,无妨的。再说了,上位者也要赏罚分明嘛。」萧长宁今日心情好,胆子也大了些,努力争取道,「就买些酒肉,我们一起吃,可好?」
沈玹注视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睛,良久调开视线,掀开车帘望了眼天色,沉声说:「今日似有大雪,饮酒赏雪也不乏为一大乐事。若是殿下肯赏脸与臣单独对饮两杯,臣倒乐意奉陪。」
萧长宁未细想,高兴道:「好啊。」
沈玹单手撑着脑袋,眼中划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不甚明显,如鹅毛浮水,涟漪转瞬即逝。
到了午时,天空阴沉,果然细细密密地下起了小雪。
东厂南阁边上的小亭中果然已经烫了几壶好酒,萧长宁与沈玹对坐,听着细雪落在梅蕊的声响和水沸的咕噜翻滚声,只觉得天地寂寥,万籁俱静。
沈玹披着玄色的狐裘,伸手提起烫好的酒壶,给萧长宁斟了一杯,似是随意地问道:「今日观战,殿下看出了什么?」
「你们那套打打杀杀的手段,本宫不太懂。不过,太后既然在这个节骨眼将身手非凡的梁幼容诏来宫中,一定是有她的安排。」萧长宁捧起酒樽,浅浅的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水,一股辛辣从舌尖流入喉中,腹中升起一股暖意,她舒服地呼出一口白气,舔了舔唇道,「方才在宫里,太后有提到太庙祭祖之事,兴许是有什么行动。」
说到此,她又有些不解:「不过,上次她故意透露风声给越瑶,借此试探本宫是否对她忠诚。按理说,本宫已经知道了计画,她应该不会傻到明知计画泄露仍要动手杀你的地步罢?」
「不管如何,她已是穷途末路,大战只是冲早的事。」沈玹端起酒樽一饮而尽,一丝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淌下,又被他用拇指大力抹去,姿态狂放潇洒,衬着微风碎雪,格外令人心动。
沈玹道:「现今太后与本督在争兵部的空缺,双方都想将自己的棋子安插进兵部。慈甯宫的那位在这个时候诏梁家姑娘入宫,怕是不仅想要一个皇后来协助她掌控后宫和皇上,更是想借此机会染指兵权。」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萧长宁心事重重地捧起酒杯小口啜饮,「她手下的棋子,霍骘与梁幼容皆是武学奇才,若真让她得了兵权,东厂的形势不容乐观……」
「不仅如此。」沈玹自斟自饮道,「若东厂覆灭,她再无敌手,金銮大殿怕是要易主了。」
「那怎么办,难道真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梁幼容?」
沈玹却道:「要杀她怕有些难。」
萧长宁讶然:「为何?方才切磋,梁幼容并非林欢的对手。」
「她并未尽全力,换而言之,她的实力远不及此。不过这梁家姑娘虽然实力强,却是个单纯的性子,接下来,就要看咱们的皇帝陛下有没有本事了。」
说完这一句意义不明的话,沈玹眯了眯眼,盯着萧长宁唇上的酒渍,眼神晦涩道,「不说这些了,殿下放心,臣自有对策。」
萧长宁想了想,微微一笑:「好罢,本宫信你。」
「对了,臣想起一事。」沈玹忽的放下酒樽,严肃道,「臣忽然想起,臣与殿下结盟,却无信物,不由惶惶难安。不知臣可否斗胆,向殿下讨要一件信物?」
他嘴上说着『斗胆』,可眼中却是一派势在必得的自信。
萧长宁见他那般严肃,还以为有什么生死大事要说,结果只是为了讨要一件信物……
实在是小事,她不该拒绝,便稍稍坐直身子,诚心道:「你想要什么信物?」
碎雪随风飘入亭中,落在沈玹玄黑的狐裘上,星星点点的白衬着他的脸庞,俊美无双。他伸出一手搁在石桌上,屈指有节奏地叩着桌沿,缓缓道:「久闻殿下丹青妙手,可否请殿下为臣画像一幅?」
「画像?」萧长宁还以为他想要的是什么玉佩、香囊之物呢,没想到竟是索画。
沈玹深深地望着她,反问:「不行么?」
「行是行,但画像不好携带,一般不用来做信物呢。」
「臣就要这个。」
沈玹十分固执,语气强势,萧长宁便也不再多说,只好点头应允道:「那你在这等着,本宫回去拿纸笔过来。」
两人独自对饮,自然摒退了侍从,萧长宁只好亲自回南阁取笔墨。她饮了酒,酒意上头,思绪翻涌,反而下笔如有神,渲染,勾画,铺陈,一气呵成。
墨笔以水调和浓淡,寥寥数笔勾画出他斜飞的眉,淩厉的眼,英挺的鼻,冷峻的下巴,浓墨染上发丝,画出狐裘,淡墨勾画远山屋脊残雪,也不过两盏茶的功夫,纸上的沈玹背映大雪,姿态疏狂,栩栩如生。
「挺快的。」沈玹盯着她染墨的指尖,如此点评。
「因为只用了普通的水墨,若是工笔划则要细腻得多,光是头发丝就需从浅到深染二十层色,方能显出云鬓花颜之态。不过本宫觉得,沈提督这样的人物不适合工笔划,粗犷的水墨便很合适。」
萧长宁搁下笔,拿起宣纸端详片刻,尤觉得不满意,瞄了沈玹一眼,又瞄了一眼画,嘟囔道:「好像少了点什么颜色。」
说着,她灵机一动,抬起右手小指在自己唇上轻轻一抹,指腹立刻沾染了些许淡红的胭脂。她酒意微醺,脸颊醉红,将尾指的胭脂抆在画上的沈玹唇上,那抹淡淡的唇红立刻让整幅画都活了起来似的,不多不少,恰好绘出了沈玹刚硬的血色,却又不显得女气。
「这样就好了。」萧长宁尤不自知方才的自己有多诱人,只笑着将墨蹟未干的画给给沈玹,道:「喏,给你。」
风卷起几瓣黄梅,连同碎雪蹁跹而入,落在萧长宁的鬓角,像是几朵小巧的珠花。
沈玹眼波深沉,并未接画,而是轻轻握住萧长宁窍细的手腕,哑声道:「从昨晚开始,臣便一直想对殿下这么做了。」
萧长宁微红着眼角,疑惑道:「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沈玹掌下用力,将她的身躯朝自己这边一拉。萧长宁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下一刻,沈玹欺身前来,强势且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细细舔咬,尝到了那令他欲念叠生的胭脂的味道。
雪越下越大,手中的画纸飘然坠地,画中强势疏狂的男人此时正搂着她的身躯,吻得深沉绵长。疾风卷来,大雪纷飞,亭边悬挂的竹帘被风吹断缚绳,哗啦一声垂下,遮住了满亭不合时宜的春-色和旖旎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