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军兵力为一万两千五百人来算,秦军在方城这边,已足足实实地丢掉了一个军的兵力。
对此司马错感慨道:“这个蒙仲……简直丝毫不亚于公孙喜。”
听到这话,白起轻哼一声,显然是认为公孙喜不足以比较蒙仲。
但不可否认,在伊阙之战前,驻军于河东的公孙喜,确实是秦国东进的最大妨碍,蒙仲迄今为止的军功,还不足以与这位魏国名将相比较。
在清点完损失后,司马错立刻派人请来了楚将昭雎,询问后者楚军的伤亡。
一问之下司马错才得知,楚军在昨晚的伤亡,几近是秦军的两倍,这也难怪,毕竟昨晚是楚军为秦军断后,毫不夸张地说,是秦军将战损的一部分转嫁到了楚军身上,若不是楚军断后,秦军昨晚的损失,远不止区区四千余人。
在得知了楚军的伤亡后,不管司马错内心是怎么样,但明面上当然是带着愧疚的神色向昭雎道歉,并连声感激楚军昨晚的“义助”。
而对此,昭雎虽脸上毫无表现,连声说道:“既秦楚两国已缔结盟约,自然同攻同守,相互协助。”
“这厮心底恐怕是在大骂我二人。”
在昭雎离开后,白起嗤笑着对司马错说道。
听闻此言,司马错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换做是老夫,老夫心底也会大骂,但只要这昭雎老老实实的,你我也没必要与他撕破面皮。”
“说的是。”
白起轻笑着接了一句。
还别说,自从昨日凌晨时撤回到主营后与司马错交谈了一番,白起对司马错的态度大为改善,多多少少已带上了几分尊重。
当然,这几分尊重并非因为司马错在带兵打仗方面的才能,而仅仅是因为司马错的为人,或者干脆地说,是因为司马错的正直。
当日傍晚,就当司马错与白起在帐内商议进攻阳关的策略时,有一名士卒走入帐内,禀报道:“国尉,咸阳有书信至。”
听闻此言,司马错便接过书信,仔细观瞧,可仅仅只是扫了两眼,他的面色便整个沉了下来。
见此,白起在旁好奇问道:“是国内送来的命令么?莫非是穰侯?”
“不。”司马错摇了摇头,老脸上充斥着愤怒与惭愧:“是廷尉派人送来的书信。”
“廷尉?”白起愣了愣,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要知道,廷尉是秦国掌管刑狱的官员,跟司马错八竿子打不着,怎么会派人送信至司马错呢?
『难道是国尉的家人犯了事?』
想到这里,白起就难忍心中的好奇。
在他的追问下,司马错一脸惭愧地道出了事实,原来是他的次孙司马靳带着一帮人跑到咸阳去玩耍,结果却在酒肆里与人发生了口角,继而双方大打出手,以至于最后被廷尉派人给抓了起来,一问之下,这才得知居然是国尉司马错的次孙,赶忙写信给司马错,让司马错来处理这件事。
毕竟司马错在秦国还是很有地位的,廷尉亦不敢得罪。
看着司马错这位秦之名将为了自己孙儿犯了罪而满脸羞惭,白起心下亦觉得好笑,他笑着问道:“在下听说,令孙司马靳才十几岁吧?居然敢跟几个壮年男子当街扭打,这胆气倒是不小。”
司马错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是老夫以往太过于宠溺了。……此人聪明伶俐,但……哎,是老夫以往欠缺管教……趁这次机会,叫廷尉严加惩戒,叫此子吃吃苦头也好。”
白起愣了愣,说道:“严加惩戒?在下听说廷尉的刑罚很是残酷……倘若国尉执意不插手干涉,令孙或许会被发配充军也说不定……倘若廷尉疏忽嘱咐其属下,万一遭到黥刑……”
黥刑,即用墨在脸上刺字的刑罚,是秦国最轻的刑罚之一。
听到这话,司马错亦露出了犹豫之色。
想他堂堂秦国国尉,孙儿却遭受了黥刑,一辈子羞于以面目见人,他心中自然也不好好受。
但要让他凭自己的关系,派人到廷尉那边去捞人,司马错亦感觉此举愧对秦王对他的信赖。
犹豫半响,司马错咬咬牙说道:“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呵呵。”
白起明显看出了司马错的言不由衷,想了想说道:“国尉,不如让在下替你管教令孙,可好?穰侯的面子,我想廷尉也是会给的。”
“……”司马错惊疑地看了几眼白起,仿佛是猜到了白起的想法,摇摇头说道:“白左更不必如此。昨日我军失礼,只是老夫觉得其中有我一半责任在,并非是……”
“岂是因为那件事?”白起打断了司马错的话,笑着说道:“在下只是觉得,令孙颇有胆魄,若加以栽培,日后说不定亦能成为我大秦一员悍将……”
话虽如此,但白起其实也只是想还司马错一个人情而已,否则,他岂会在意区区一个十几岁的孩童?
听了白起的话,司马错捋着胡须若有所思。
他与白起的关系,怎么说呢,各种程度上都很复杂,但不能否认,白起确实是他秦国年轻将领中的佼佼者,纵观整个秦国,司马错不认为有谁能匹敌白起。
倘若孙儿司马靳能受到白起的教导,司马错倒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唯一的问题是,司马错是宣太后、穰侯魏冉那边的人,而司马错则效忠于秦王嬴稷,彼此立场不同,这让司马错颇有些犹豫。
而此时,白起见司马错已有所意动,便笑笑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他转身就走,司马错喊了几声没能喊住白起,也只得默认了。
当晚,白起就给穰侯魏冉写了封信,委托魏冉派人到廷尉府将司马靳捞出来,然后打发到他军中。
这事对于穰侯魏冉而言,再轻松不过,毕竟魏冉可是秦国如今的“四贵”之首,谁敢不卖他的面子?
这则小插曲,使得司马错与白起之间的关系变得愈发亲近起来。
当然,即便如此,白起还是不喜欢上头有人对他发号施令,哪怕这个人是他近几日逐渐改观的司马错,而司马错呢,也不会因为白起帮了他一个忙而对白起另眼相看,但总得来说,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大幅度缓和,哪怕有时仍然会因为彼此意见不合而争吵,但也不至于会向此前那样充满火药味。
而与此同时,在阳关那边,蒙仲等人正在商议如何处理那些楚军的降兵。
在昭雎对司马错的汇报中,前一日晚上楚军的伤亡多达近万人,但事实上,这近万人当中只有约四五千人确实死亡,另外一半,却以投降魏军而活了下来。
但如何处理这批降兵,就成为了蒙仲等人比较头疼的问题。
杀?那肯定是不能杀的。
要知道方城魏军,有近七成都是楚人,在两军交战的情况下杀死楚人,那些魏军当中的楚军倒还不至于会有什么想法,可是杀俘……若蒙仲果真下达了这种残忍不仁的命令,相信魏军当中的楚人必然会有所想法,不利于军队的稳定。
而释放这些降兵吧,难保他们不会返回楚军,再次成为他魏军的敌人,哪怕蒙仲下令剥夺了这些人的衣甲与武器。
想来想去,蒙仲决定让这些降兵出力修筑阳关,毕竟方城已变成了一座废城,阳关已成为他们最后一道防御,倘若守不住这个隘口,但就万事皆休。
因此这两日,就当秦楚两军忙着舔舐伤口,修养以待来日继续进攻阳关时,蒙仲则命令麾下的军队在阳关,以及阳关北侧的应山与南侧的应山上巩固防御,准备抵挡秦楚联军的下一次攻势。
然而就在这时,郾城军司马蔡午却带着一封书信火急火燎地找到了蒙仲,向后者禀报了一件要事。
“方城令,大事不妙,郾城派人送来消息,称有一支骑兵从上蔡方向侵入我郾城,袭击了当地的几个村庄,抢走了许多粮食与衣服……”
蒙仲闻言微微一愣:“骑兵?”
“嗯!骑兵,且数量至少千人以上!”蔡午面色严肃地说道。
听闻此言,蒙仲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楚国根本没有骑兵,敌对方唯一有骑兵的,即白起麾下的两千秦国骑兵。
“我说前几日怎么看不到白起麾下的骑兵,原来是偷偷摸摸溜到我军背后,意图偷袭我叶邑的后方……”
喃喃自语了几句,蒙仲摸着下颌陷入了沉思。
他并不是很在意他两千秦国骑兵,毕竟他麾下总共有六千骑兵,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能诱杀那支秦骑。
他只是在思考,如何借这件事,扩大战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