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紧的是,倘若从东城门抽调兵卒,东城门的防守必然薄弱,倘若齐军事先派一支奇兵埋伏在东城门的城郊,到时候根本来不及回援。
『到底是冒险从东城门抽调那仅剩的千余兵力,还是让城内那些伤势不算重的士卒赶赴城墙增援?』
蒙仲暗自思考道。
说实话,这两个选项他其实都不想选择。
先说东城门那边,虽说齐军可能最终也不会偷袭东城门,以至于那里的宋兵被白白浪费了战力,但战争讲究「先立于不败而后谋取胜利」,东城门那边的防守本来就薄弱了,此刻若是彻底调空,一旦齐军果真在城外埋伏了一支兵卒,那到时候瞬间破城的局面,两万五千余宋兵艰苦防守五日的战果瞬间前功尽弃。
因此,本着对牺牲的士卒负责的心思,蒙仲是不想调动东城门的士卒的,以免出现什么变故。
但征用伤兵……说实话,除非是负重伤的士卒,否则只要伤势不算严重的伤兵,其实差不多都已经上城墙防守了,哪里还有什么可用的伤兵?
既不能抽调东城门的士卒,又无伤兵可以征用,而西城门、南城门那边,也因为遭到齐将田触、田达二人的猛烈进攻而难以支援北城门,这就导致蒙仲眼下陷入了一个无兵可用的尴尬处境。
『若是再给我五千兵……不,哪怕是三千兵力,让城墙上的士卒可以轮换歇息一番,相信这边士卒们的伤亡损失将会大大降低,啧!兵力、兵力……』
就在蒙仲思忖着究竟从哪里再挤出一些兵力增援北城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喝问:“你等来城墙做什么?莫要添乱,速速退下城墙。”
旋即,就有一些嘈杂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说什么想要帮助守城。
『唔?』
蒙仲皱皱眉,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没走多远,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群平民,这些人似乎是从城墙内侧的阶梯上来的,但此刻却被城墙上的宋兵挡住了去路,且彼此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怎么回事?”
蒙仲走过去问道。
当时在那边的宋兵,皆认得蒙仲便是太子戴武的佐司马,也是这几日指挥他们抵挡齐军的主将,见蒙仲询问,立刻恭敬地回答道:“回禀佐司马,这些平民说是要帮忙守城。”
“哦?”
蒙仲转头看向那些平民,只见这些人有的穿戴着齐军的甲胄,有的仅手持一根长戈,有的干脆是赤手空拳。
想了想,他劝说道:“诸位,战争并非儿戏。在下感谢诸位想要协助守城的想法,但诸位未曾经过训练,且人数亦少,不足以……”
“这位佐司马,我等的人数可不少!城内几乎所有的男儿都来了!”
在人群中,有一名目测二十几岁的男子插嘴道。
『什么?』
愣了愣,蒙仲将信将疑地走到城墙内侧,探头脑袋看了一眼城内,果然瞧见城墙内到处都是平民打扮的男男女女,人数恐怕绝不下于三千人。
『难道是太子恳请城内的平民协助守城?』
蒙仲心下暗暗猜测道。
毕竟此刻逼阳城内,除了他下令强行征召城内的平民,也就只有太子戴武有个能力——毕竟这位太子这段时间与城内的军民打成一片,在军民心中享有不俗的名望。
此时,人群中走出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魁梧男子,只见他朝着蒙仲抱了抱拳,沉声说道:“这位佐司马,请允许我等协助守城!”
“谁让你们来的?”蒙仲皱眉说道。
听闻此言,那名男子便解释道:“是太子殿下得知北城门这边情况危急,亲自到城内恳请我等相助……”说着,他稍稍一停顿,举起右手握成拳头,慷慨激昂地说道:“我等亦是宋国男儿,岂能坐视齐国吞并我宋国?……我等也知晓,我辈只是一些空有蛮力的农夫,但为了宋国,为了太子殿下,我等绝不吝啬这条性命!”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群中亦响起一声声呐喊。
“为了宋国!”
“为了太子殿下!”
『……』
看着这群神情激动的平民,蒙仲不禁有些迟疑。
不可否认,他此刻急需可用的兵卒,但这并不表示他会允许这些丝毫未经过训练的平民登上城墙协助守城,毕竟这些人就算两名男子都未必抵得上一名经过训练的宋兵。
稍稍犹豫了一下,他问道:“太子何在?”
话音刚落,城下就传来了太子戴武的声音:“佐司马,我在这里。”
说话间,太子戴武挤过人群,来到了城上。
待来到城上,见蒙仲神色莫名地看着自己,太子戴武连忙解释道:“我在城内得知北城墙这一带士卒伤亡惨重,或有被齐军攻破的危险,因此恳请城内的子民一同守城……戴武来不及与卿商量,自作主张,还请卿见谅。”
『……』
看着面前一脸诚恳的太子戴武,再看看四周那些自愿前来协助守城的平民,蒙仲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城墙上有宋兵忽然着急地喊道:“齐军!齐军又攻上来了!”
见此,太子戴武面色一正,回身朝着那些平民拱手行礼,诚恳说道:“诸位我宋国的子民,请助戴武,请助我国的士卒一臂之力!”
听闻此言,方才与蒙仲说话的那名男子当即挥舞手臂喊道:“逼阳人可曾听到太子殿下的话?协助守城,决不能让齐军攻入城内!”
“喔喔喔——”
蒙仲与附近的几名士卒根本来不及阻拦,便见那些平民源源不断地涌上了城墙,或手持兵器堵在城墙前,或捡拾地上的兵器。
在混乱当中,就连太子戴武亦在一队近卫的保护下,身先士卒涌到了城墙上,显然是准备与城墙上的逼阳军民一同死守城墙。
“佐司马,这……这可怎么办?”
附近几名士卒不知所措地看向蒙仲。
看了一眼远处那位他阻拦不及的太子殿下,又仔细打量了几眼四周那些手持兵器面色紧张、但却目光坚定的平民,蒙仲长吐一口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苦笑道:“此刻就算我等阻拦,想必也阻拦不住吧……”
说着,他收敛了脸上的苦笑,沉声下令道:“既然如此,就莫要辜负这些平民,莫要辜负太子殿下,传令下去,叫城上的士卒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包扎伤口,若有余力,请务必协助、教导这些平民如何抵挡齐军,尽可能减少他们的伤亡。”
“喏!”
而就在同时,城下的齐军再次发动了猛烈的攻势,蒙仲清楚看到,那些平民因为欠缺相关经验,以至于一上来就损失了数十人——这还是在蒙仲视线范围内,在他视线范围外,不知还有多少平民死在齐军的攻势下。
但即便如此,那些平民亦丝毫没有退缩,就像率领他们的太子戴武一样——其实太子戴武的武艺还不如蒙仲,但此刻,这位宋国太子却无所畏惧,亲自作战在城墙上,以自己的行动鼓舞激励了附近的逼阳军民。
“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亲自上城墙与我等一同守城!”
“太子万岁!”
“万岁!”【ps:万岁这个词前秦就出现了,比如田文的幕僚冯谖烧毁债券时,薛邑平民皆呼万岁。跟“朕”这个自称一下,最初并非只有君主可以使用。】
“为了太子!为了宋国!杀光这些齐兵!”
“杀——”
一时间,逼阳城上的宋国军民爆发楚一股无以伦比的气势,别说宋军,就连蒙仲都感到暗暗心惊,心惊于在这个年代,当君主或储君亲临战场时,对战场上的己方士卒究竟有着怎样的鼓舞。
『……虽然并非我本意,但无论如何,逼阳今日是无忧了。』
想到这里,蒙仲暗自松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在城外齐军的本阵,田章与田敬亦很快就注意到了逼阳城上的变化。
当意识到逼阳城内的平民自发帮助太子戴武、帮助守城宋兵防守城墙时,田章就知道今日注定打不下逼阳了。
“撤退吧,田敬。”他颇感遗憾地说道。
“撤退?”田敬抬头看了一眼正当空那轮刚刚才向西倾斜的烈阳,脸上闪过几丝不舍。
见此,田章摇摇头叹息道:“虽然很可惜,但既然逼阳城内军民已万众一心,那么就算我军拼尽所有,也别想攻克这座城池……再打下去,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听闻此言,田敬低着头默不作声。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
“传令下去……全军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