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嘲讽他,相较于言语中的龌龊,到底孤魂间的物伤其类多一些。
乔老鬼先前口舌伶俐,但此时却没吐一个字儿,只是掩面踉跄着离开。
华翁摇头轻叹,下到院子,把帖子递给了李长安。
“我”
道士诧异。
自己既不姓石,更无子孙。哪里来的祭拜
接过帖子。
哦
原来不是石前审。
是十钱神。
时间稍稍往前推。
天亮不久。
富贵坊一隅。
陶娘子刚给先人牌位奉上香烛与供果,门口传来轻快的笑声,回头瞧,是她独女,小名阿枳回来了。
小姑娘爱美,只用锅灰描了眉毛权作抹脸,脚步轻盈扑进母亲怀里撒娇。
“娘亲,我回来啦。”
钱唐中元祭祖爱用洗手花,也就是鸡冠花。阿枳早上出门,就是去卖昨日新摘的鸡冠花。但陶娘子算了算时间,阿枳出门还不到半个时辰,再看花篮,已是空荡荡的。
丈夫死后,母女俩相依为命,陶娘子不忍苛责女儿,只拿手点了点小姑娘额头。
“又贪玩啦”
“才不是哩。”小姑娘晃着两个总角,“今早出门不久,遇上一位郎君,他出手阔绰,把花都买去了。”
“瞧”
阿枳小心掏出手帕包住的铜子。
“还多给了许多钱哩。”
陶娘子粗略一扫,竟比往常的卖价多了一赔,奇道“没端端的大方,莫不是个人贩子。”
可说完,自己先摇头否决了。
左近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会社的兄弟姐妹,人贩子不会在这时动手。况且,若遭了人贩子,自家胆小的姑娘哪里还笑得出来
阿枳也说“不是人贩子。不过,却是个怪人哩。”
“哪里怪”
小姑娘“咯咯”笑着
“老大个汉子硬要叫我祖母,还说巳时要派马车来接我回家吃饭。娘亲,说他好笑不好笑”
小姑娘笑了几声,却没得到母亲回应,诧异抬头,却见母亲直勾勾盯着铜钱,脸色煞白。
“娘亲”
陶娘子没有回答,她一把抢过铜钱,将其尽数投入水缸。
那些铜钱竟入水不沉,并分解出灰黑污物,不消片刻,便在水中消融不见。
全是鬼钱。
不久后。
陶娘子家里大门死死锁上,屋里挤了许多壮年男女,都是闻讯来帮忙的邻居与亲友。
他们或是拿着廉价的黄符,或是握着木棍、斧子与菜刀,紧紧簇拥在母女俩周围,给她们打气安慰。
“莫要太担心,兴许只是个无赖耍的把戏。”
“有从城里求来的灵符,鬼怪不敢造次”
帮手中的主心骨是条大汉,他带着根哨棍,闷声道
“弟妹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在,别管来的是谁是人就敲烂他的人头,是鬼就去掘了他的坟头”
众人纷纷附和。
陶娘子紧紧抱住抹黑脸蛋的女儿,低声道谢。
时间在严阵以待中流逝。
雾气点点散开,天光渐渐亮堂。
有人冷不丁开口“巳时应该过去了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开始附和,最后大汉作出决定“把门打开”
大门重开,门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人间的烟火气一下子涌进门来,冲散了满院的紧张与阴冷。
众人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大汉更是笑道“呵俺还以为俺这条棍子今日能开张啦。原来是些无胆鬼魅,见咱们人多,便屁滚尿流了。”
大伙儿都欢笑起来。
陶娘子也再支撑不住,嚎啕大哭。
她重重拍打了几下女儿
“叫你不听话,不抹脸。叫你贪玩,收人鬼钱。你要出事,可教娘怎么活啊”
完了,又开始骂自己死去的丈夫。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说,连作了鬼,都不肯保佑自己的孩子么”
她一通宣泄,周围也乱糟糟来安慰她。
这时。
“娘亲。”
陶娘子还在哽咽“嗯”
“时辰到了哩。”
轻轻一句教满屋子的喧腾顿时冷住,冷得针落可闻似的安静。陶娘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女儿。小姑娘双目放空望着大门方向,似乎陷入了某种恍惚。
“快关门”
有人尖叫,有人七手八脚冲上去把门死死关上,更多的人抄起手头能拿到的任何玩意儿缩进了屋子里。
那大汉更是一咬牙,抄起哨棍,门神似的立在母女身前。
只是。
“娘亲。”
陶娘子把女儿紧紧摁在怀里。
“我听到马车的声音哩。”
“阿枳,不要听不许听”陶娘子死死捂住女儿的耳朵,泪水流在女儿脸上,湿濡一片,“就在娘这里,你哪里也不许去”
“娘亲。”
小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
“他来接我了。”
没帮上忙的帮手们已经离开。
阿枳瘦瘦小小的身子躺在床榻上,双眼依旧睁开着,空洞对着房梁。她还活着,只是丢掉了内里的东西,成了具空壳。
陶娘子守在女儿身边,神色木然,也似具空壳。
有人推门进屋,陶娘子没有丝毫反应,直到来人在耳边呼唤,她才稍稍侧头看去。
是邻居的大娘去而复返。
大娘望着两具空壳似的母女,重重叹息,劝慰着“那人只是召阿枳去续前世的亲缘,过完中元节,便会放阿枳回来吧”
这是句没用处的废话,陶娘子木然没有回应。
大娘踌躇了一下,说出了来意
“若是在不行,咱们可以请神”
这句更是废话。
钱唐谁人不晓得,若是没钱,别说城里的神仙菩萨,就是乡下的神婆巫汉都是请不来的。
陶娘子惨然道“我没钱。”
“俺说的这神便宜。”
大娘迟疑了稍许。
“你听过十钱老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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