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靖帝唇角微微扬起,似乎有些赞许之色:“为什么你会怀她们二人?”

“说怀疑也谈不上,”纪青盈梳理了一下利害关系,“不过闹出这件事情来,得利者无非就那几方。蕙昭仪无宠却受害,首当其冲的责任就在宁妃娘娘身上,再推一层也就是中宫无主,才生此乱。若说此事是现在六宫众人做的,其实嫌疑都不大,因为利益相关度不够高,谁也不值得冒着得罪宣威将军府、以及犯下谋害妃嫔之罪,去谋算蕙昭仪。但若是天祈园,傅妙庄对皇上,还有对我的恨意就不必说了,而夏太后虽然是与皇上站在一条线的,可是如今权柄下移,空有尊衔,未必不会盼着后宫生乱。因为若是皇上仍旧没有正宫皇后,宁妃又处事不力,或许有人会认为请太后娘娘暂理六宫,也是一个法子。”

“太后未必没有此心,朕却不会让她有此力。”靖帝起身去书架上取了一本字帖,“若说是傅妙庄的手笔,或许有几分道理。蘅芳宫在宫中经营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现在傅氏去了天祈园,宫中也仍旧可能有傅氏的余孽。但朕心里最怀疑的,却是蕙昭仪鄯氏,还有英淑媛慕容氏。”言罢,便将字帖放到了纪青盈的小书案上。

纪青盈看到那本熟悉的字帖就有点本能地头皮发麻,但更吸引她心思的还是靖帝的最后一句话:“皇上觉得这是蕙昭仪的苦肉计?”

靖帝唇边的笑意讽刺至极:“朕看了一眼郗医正的方子,蕙昭仪这次的中毒主要在与肠胃,没有伤及根本。若说吃错了什么冲克的食物,说不得也会这样折腾。什么‘危及性命’,多少也有宁妃掌事不力的缘故在。要是真有有人想害蕙昭仪,一碗红花或凉药,比这样厉害的法子不计其数,哪里会只是胃痛而已。”

“可是蕙昭仪毒倒了自己,也未必能得到皇上多少怜惜。而且因为调养身体,无论是在各样事情上出风头、又或者是协理六宫的权力,她都离得更远了。”纪青盈想想还是不解,“如今的局势上,得利的反而是英淑媛。”

靖帝瞥了她一眼:“所以朕才疑心她二人有没有相互勾连,不过这都不算大事,以寒统领的手段,最多三日便见分晓了。”

纪青盈点点头:“皇上既然有决断,那就最好了。我先……”

“先练字,再回去寝殿午觉。”靖帝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想偷偷溜走的小心思,“朕借这个机会叫你跟着一起协理六宫,少不得有写写画画的时候,那两笔字实在给朕丢人。”

“是。”纪青盈心知靖帝这话其实没错,加上这个祖宗对书法的执着又不是从如今才开始的,只好乖乖认命,坐下研墨习字。

一转眼,就写了大半个时辰,靖帝也批复了整整两大叠奏章。纪青盈感觉自己手腕实在酸了,刚要向犹自运笔如飞的靖帝求个情,便见德海公公躬身进来:“皇上,聂大人和罗大人到了。”

听到“罗大人”三字,纪青盈心里忽然突地一跳,手里的笔便歪了一下,忙低头静了一瞬,才转头向靖帝道:“皇上要议事,我就回去了。”

靖帝扫了一眼她练字的纸:“去罢,今日你也累了。”

纪青盈此刻也顾不上仔细去想靖帝是察觉了什么,还是单纯地一本正经耍了个小流氓,只是起身向靖帝微微欠身行礼,便扶着迎进来的露珠姑姑的手出去了。

走到外间,天色仍旧十分明亮,或许是因着初夏时分,白日越发长了,纪青盈一眼便扫见了在殿外等候的那两名年轻官员。虽然二人知道有宫眷行走,已经是垂首侯传,但那侧影与身形还是让纪青盈心中再度一震——这两个人,她在什么时候见过?

回到乾熙殿的寝阁,纪青盈还是有些不自在。虽然靖帝登基以后,也会偶尔将她从如意轩打包偷偷带回乾熙殿,但到底来的次数少,还是不如在自己的如意轩舒服。当下由露珠姑姑服侍着换了件常服,便坐在窗前发呆,想了半晌还是没有明确的头绪,不由烦躁起来。

“萱嫔娘娘,您要不要换一盏热茶?”露珠姑姑看着纪青盈捧着茶盏但是一直没喝,终于近前问道。

纪青盈随意摆了摆手,忽然想起来:“露珠姑姑,你最近可有见过太上皇身边的小顾公公么?”

露珠姑姑摇摇头:“太上皇迁居天祈园之后,小顾总管便很少回宫里。不过奴婢听说小顾总管很得到太上皇的赏识,升为副总管之后比太上皇身边的大总管还要得力。如今在天祈园里,人人都敬着小顾总管。”

“知道了。”纪青盈点点头,心里的滋味也是复杂至极。顾川的年龄比她还小些,如今不过十七岁,却在暴戾刚愎的太上皇身边这样如鱼得水,那当中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实在很难想象。

随着越来越多记忆的解锁,其实纪青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以前的纪青盈与顾川之间绝对有着深厚至极的感情,虽然她无法真正继承原主对旁人的感觉,但即便是在她穿越之后与顾川的几番接触,她也能感受到顾川的情感真挚。只不过如今的她即便是与靖帝两情相悦,手中也没有什么实力能帮助顾川。

纪青盈又发呆了片刻,靖帝便回了寝殿,直接打发了露珠姑姑出门,又悄悄到她身后:“想什么呢?”

纪青盈吓得一激灵,不过转身便又直接扑进靖帝怀里:“吓死我了。”

“哪里就吓成这样,这寝殿不是朕进来,还能有旁人么?”靖帝好像没有太过追究纪青盈的情绪,直接揽着她回到床榻边,“刚才跟聂天北罗慎商议了一下,今年的夏苗还是办。既然有人有心找事,那就给他们机会便是了。只是在猎场里,到底机会多些,朕会给你布防,但也不能太过引人注目,那样反倒不好。明白么?”

“明白。”纪青盈随口应了,主动依在他怀里躺下,颇有一种抱枕翻身做主人,要拿皇帝当抱枕的气势。

“不过就是写了半个时辰的字,哪里就累成了这样。”靖帝嗤了一声,不过也没有推开纪青盈,还是任由她像只小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直到纪青盈的呼吸渐渐绵长安稳,才也阖眼睡了。

这一个午觉睡起来天都黑了,靖帝索性就直接将纪青盈在乾熙殿留了几天。反正因着蕙昭仪的病况调养,以及宁妃的分权之时,如今六宫情势紧绷非常,反倒没有人会注意本就专宠无双的纪青盈到底歇在哪里。

而翊卫司寒统领的英名则是两天之后就得以验证,人证物证都找了出来,结论是蕙昭仪吃了一样严重过敏的果子,那果子一般人吃是没有问题的,但蕙昭仪过敏严重,又误饮了相克的茶饮,才会让情况雪上加霜。至于后院倒毙的宫人,则是以为自己所送的水果有毒,又怕难以自证清白,才畏惧自尽。

这一番结论听得纪青盈目瞪口呆,不过寒统领立刻补充道:“有关宫人自尽之事,当中必有宝瑟宫宫女的误导恐吓。另外蕙昭仪自称不知自己不能食用香果、也不知香果与七宝茶相克之事,臣以为当中仍有可深究之处。”

“将此事写成本章。”靖帝完全没有意外之色,“若是宣威将军问起,直接给他便是。”顿一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事,便是月末的夏苗。如今太上皇那边的情形如何?”

第118章

“太上皇近来身体好了不少,心绪也平和安稳。此事百官皆知。”这位寒统领非常言简意赅,不知是否是因为纪青盈也在场的缘故,说完这句话便没有详细解释了。

但这里头的意思其实也不必详细展开,毕竟“太上皇”本身就是个尴尬的存在,历朝历代以来,即便是皇帝身体不好或者软弱无能,也很少有在盛年之时便提前退位的。九五之尊的大权交接是与任何权位的交替都不太一样,其他的权位无论是辅臣权臣,甚至青宫储君,说到底都可以有起有伏,便是一时失足,将来也未必没有翻身再来的机会。

而皇位一旦交接,就再没有翻转的余地,至少是没有和平翻转的可能性了。那么眼前肃帝将“身体康泰”的消息宣扬到百官皆知,是个什么意思?

“知道了。”靖帝沉吟了片刻,才颔首道,“既然太上皇身体康泰了,夏苗也就势在必行。从今日起,天祈园内外的进出,朕就托付给寒统领。当中的进退拿捏,一定要谨慎。”

“是。”寒统领显然是与靖帝早已有了默契,当即躬身行礼,便即退下。

“太上皇是真的身体好了吗?”纪青盈想了想,便低声问靖帝。

靖帝又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件事,朕也拿不准。太上皇退位前,不惜一切地保住了傅妙庄,这里头说是有什么多年的情分云云,那都是给外人听的。朕估摸着太上皇的心思,许是借着傅妙庄找药。”

“找药?”纪青盈不由重复了一次,随即明白了靖帝的意思,“太上皇是觉得既然傅妙庄能弄来那些助兴的药物,就也能给他弄来治病的药物?”

“能不能治,未必是最要紧的。”靖帝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外人看着是不是好了,能不能做出个样子来翻天覆地,才是太上皇真正在乎的。”言罢便拍了拍纪青盈的手背,“好好预备着罢,今年夏苗肯定热闹得很。”

纪青盈在肃帝的问题上终究不便多言,靖帝再如 何算计、鄙夷甚至憎恨他的父亲,那也还是他的亲爹,将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

很快宫中便忙碌起来,夏苗秋狝,一直都是大盛皇室田猎之中较为重要的庆典。靖帝虽然不喜爱武事与狩猎,但自在青宫之时便行事严谨,又驭下严厉,因而礼部与宗景司,并翊卫司羽林营各部,皆预备得慎之又慎,战战兢兢。

相对而言,其实后宫反倒平静得多。

宝瑟宫蕙昭仪“中毒”之事看似来势汹汹,然而一盆狗血还没泼出去,便被寒统领的调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压了下去,宝瑟宫闭门调养,福贵人禁足仍旧,而宁妃的统领六宫事务之权被英淑媛和纪青盈分走了一部分之后,也是同样再打不起精神操持撺掇什么花会茶会诗词大会了。

于是到得四月底预备后宫夏苗行程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就只有纪青盈一人伴驾随行。理由很简单,蕙昭仪身体仍未康复,虽然结论是误食了冲克的食物,但是蕙昭仪这一病却养了数日。那么自然是不能参与夏苗行猎的,至于仍旧禁足的福贵人,还有奉旨“养病”的敬才人也不能去,在这种情况下,英淑媛主动请旨表示自己要留下来照应后宫。毕竟历年皇室行猎的日期都是有一定的变动余地,短则几日,长可十数日,那么后宫总是要有人照应的。

英淑媛请缨之时,靖帝立刻许可,并且因此而嘉赏英淑媛善识大体,处事合宜,当即晋封为正三品昭仪,与蕙昭仪并肩。

在靖帝微妙的后宫格局之中,妃嫔们对于“承幸”之事都已经没有了什么急躁的期盼,愿意不愿意的都开始耐心下来。反倒是协理六宫的权力还值得争一争,因为宁妃理事的才能并不出众,靖帝的不满也显露了不止一次,那么从长远来看,若是能从这个方面向上走一步,或许也是一条在宫中生存体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