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刀的医生额头布满细汗,面容尽是疲态,叹了口气,一边摘下浅蓝口罩,一边摇头:“我已经……尽力了。”
众人怔忪,楚珣在墙上摁灭烟头,烟灰落地时,走到主刀医生身前。
他双手插着裤兜,薄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抬眸处,一字一顿,瞳孔销黑噬人:“你,再说一次。”
总感觉自己下一秒会被打,主刀医生抹了把汗,白男人一眼:“所以手术很成功,子弹全部取出来了,二十四小时内醒不来就还在危险期,二十四小时内醒来基本就脱离危险了……”
众人松一口气。
楚珣木头般在原地定了好一会儿,对医生说:“我爱你。”
帅气的男医生错愕一瞬,随即翘着兰花指拂开对方想搭自己肩膀的手,又翻个白眼,红唇白齿,高贵冷艳道:“神经病。”
霍妈妈霍爸爸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第52章 睡莲白
大手术后的icu病房只允许一个家属陪护。
病房门口, 护士上一秒说完,下一秒,楚珣学生般举起手:“我。”
男人脸色不佳, 唇瓣因缺水驳出苍白的干皮不说, 衬衫亦是皱巴巴的, 凌乱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狼狈。
自觉脸被丢尽的洪雅不想再说话,倒是霍阙拍了拍楚珣肩膀:“你从中午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去洗洗歇歇吧……”
楚珣双手环胸,扭头,意味不明地瞥一眼霍阙……
霍阙默默噤声,懒得和这个神经病计较。
楚珣收回眼神。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 有什么记得叫医生,打电话。”洪雅不想理自己这个魔怔的儿子, 一边摇头一边招呼着霍妈妈霍爸爸出去吃点东西。
“那你好好看着星叶,我去单位审了材料给你带早饭。”霍阙学洪雅说话,引得洪雅抬手打他,他连连笑着抱头躲避, 亦跟着离开……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
较高的楼层听不见昆虫叫, 西风卷着窗帘发出的“哗哗”声响都如交响乐般波澜壮阔。
病房中, 各式各样的仪器导管盘根错节闪着亮光,最后指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姑娘。
她引以为傲的大波浪被挽进了消毒帽,素来明艳的大红唇也涸成一抹干白,纤长眼睫在她眼窝处投下一圈扇形的剪影,式微, 轻颤,宛如黎明前最后一只蝴蝶,扑棱着欲沾朝露的翅膀……
楚珣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坐在她的病床旁,时而记录屏幕上那些体征数字,时而去拿棉签沾点蒸馏水,小心翼翼地俯身,抹在她唇上……
一遍一遍,所有的动作,都好像种在心尖。
凌晨六点,天边泛起鱼肚白。
“嘭”“嘭”。
两道敲门声响得怯怯。
楚珣抬眸,只见一团灰白的发顶浮在窗上,他蹙眉轻缓地走到门口,按下门柄。
见到来人,朝病床上望一眼,蹑手蹑脚反身关门,出去后:“杨姨——”
话音未落,穿着睡衣的老太太双腿一弯,“噗通”,跪了下去。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阿林,阿林他……”
不过几小时没见,杨姨仿佛沧桑了许多,说着说着,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星叶,星叶她现在这样躺在里面……真的对不起,当初我寻短见是你拦住我,现在你杨叔也是阴差阳错被提前送到医院捡回一条烂命,我们杨家欠你们太多……”
“您别这样,折煞了。”楚珣拧眉,伸手去扶老太太。
老太太抹着眼泪不肯起:“我真的没脸……真的对不住,如果星叶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我……”
三小时零五分钟。
楚珣余光扫过腕表,悬在空中的手一颤,然后,垂着眼睑,牵了牵唇角,低沉的声线裹着哑意,不知道是在对老太太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没事的,不会有事……”
终究是杨木的父母。
哪怕生不了以前的敬爱,也做不到不闻不问。
“等杨叔出院就搬过去吧。”
“已经找好了保姆。”
“以后清明过年,会来接你们给杨木扫墓……不用来看星叶了,她需要静养,您来来回回也不方便,杨叔还需要人照顾……没怪您,早点休息。”
楚珣每句话都说得很平静,保持着惯有的云淡风轻。
把老太太送上电梯,回到病房,轻阖房门的刹那,“咔哒”,他强撑的最后一口气骤地抽尽。
双手遮在脸上,背脊倚着门板颓然下滑,双臂环抱膝盖,眼睛贴向膝盖窝的位置……面对微光热闹的病床、不发一言的她,卸下所有平和,喉咙连滚。
滚着滚着,宽厚的肩膀跟着一抽一抽。
抽着抽着,黑色长裤膝盖窝的位置浸湿了小小的一片,他用手指胡乱地抠,胡乱地挖,越抠越乱,越挖越乱,抿唇红眼,像个无措的孩子……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拿她当过客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面对她百般纠缠粲然笑靥都能坐怀不乱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和她在一起只是试试,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试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