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殡仪馆方向看去,胡悦也跟着一道看过去——师霁已从屋子里出来,手里还捧着遗像,边走边和刘阿姨说些什么,他看上去依旧是往常的模样,英俊而沉静,就是胡悦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东西,师霁的面具,实在是戴得太好了,除非他自己愿意,别人总看不出什么。
就连骆总,也只是微皱双眉,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才轻叹着说,“你最近多陪陪他吧,他需要人陪。”
这是什么意思?她现在对师霁是什么心情?把胡悦又当成了什么?骆总的话,要挑毛病是极简单的,不挑毛病反而难,但人生总有些时候,你也会觉得,不必事事都掰扯得太清楚,这样糊里糊涂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此时此刻,她们至少都共享着同一份感情,那就是对师霁的关切,别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安葬以后,老院长的身后事其实也就差不多了,无非就是些遗物、遗产,按部就班地办着也就是了,这只能是师霁为主,别人从旁帮忙而已。胡悦还想袁苏明会不会联系她,拉她出去坐坐,但袁先生确实是细心的,大概料到她和师霁关系有了变化,这几天也忙,微信说了几句,讲了下自己也到了a市,问了个好,礼节性地讲了几句丧事安排,也就算是礼数到了,上门的事,倒是没有说起。
假是请了一周来的,老院长去得急,火化完了都还有三四天的功夫。他这套房子,师霁打算卖掉,那就要先办继承,再签中介,a市办事,什么都要关系,要是没有关系,继承都要办一两个月,这些事师霁必须自己出面打招呼,胡悦在家帮刘阿姨收拾房子,老院长去了,她刚好回家给女儿带外孙女,师霁在金钱上好像是有表示的,家里一些电器,刘阿姨用惯了,有带走的意思——她来请示胡悦,胡悦帮师霁做主,都给她。
“按说这些都是要跟着人一起火化的,但是事情办得急,也就没顾上这一茬。”刘阿姨虽然也不舍老院长,但毕竟算是寿终正寝,师霁估计也结了一笔丰厚的费用,和胡悦在一起,她就没必要做得那样悲痛,一边收拾一边和胡悦叨咕,“要以前,都可以捐出去,现在听说日子好过了,旧衣服也不好捐。要是以前,老院长快90岁,也是喜丧,他的衣服很多人家会来讨要,现在……”
她自失地一笑,找了个借口,“现在也没这个习俗了。”
习俗可能还有,但老院长一生坎坷,也许事业上有建树,但家里这个情况,实在说不上是有福气,胡悦帮着把衣服理出来,打包放到纸箱子里,“回头问问师霁怎么处理吧。”她猜,他多数是不会拿到s市去收藏的。
房子要卖,私人物品都要收走,纸箱子是早准备好的,刘阿姨的东西已有一部分先寄回去了,现在收拾的是老院长的东西,衣服收拾完了,是他的药,还有些藏书,老人搬到这里没有几年,身体衰弱很少下床,私人物品居然没有多少,刘阿姨讲,“唯独一点首饰,那天也给你了,箱子里就这点值钱的东西,还有一个房产证。”
“像是照片啊、眼镜啊、手机充电器什么的——”
“老爷子用的一个老人机,充电器在那——也没什么用了。照片是没有的,看了伤心,我来的时候就烧得差不多了。”
“一张都不剩了?”
“不剩了,本来还剩着几张的,时常也拿出来看看,那时候还能下床走走,后来下不了床,脑子也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好的时候,把剩下的都拿来烧了,一张不剩。”刘阿姨絮絮叨叨的,“我也劝,就是……”
胡悦一边听她说,一边往箱子里码书,老爷子的藏书,也都是以医学期刊、专著为主,只是年份已深,失去参考价值,她猜师霁也不会留。刘阿姨正说着,她一边就从书里抖落出一张旧照片,刘阿姨倒有点尴尬了。
“咦?怎么这里还藏着一张?”她拿过来看了一眼,“可能是当时漏了的吧,唉,那时候……人都还齐全。”
正好门响,她把相片赶忙塞给胡悦,“你先收起来吧,别让师霁看到,他也不爱看这些,我记得有一年他回来探望老院长,正好看到老院长在看照片,脸色一下就变了……”
声音渐渐地近了,刘阿姨低声说了一句,“以后你再慢慢给他,好歹做个纪念——回来了啊!”
“事情都办妥了?”胡悦也伸个头问。
“嗯。”师霁说,交代道,“刘阿姨,别费事做饭了,还要买菜——我们出去走走,晚上就不回来吃了,您想吃什么,我们给您带回来。”
冰箱里也有剩菜,刘阿姨说自己吃这个就可以了,胡悦上了车才问,“去哪里?”
“去一下公安局。”师霁随意地说,“他们让我去帮忙指认嫌疑人,应该不用多久,你等我一下就行了。”
指认嫌疑人!
胡悦的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里,她哑了一会,才想到该回答什么,“噢,那是还要去哪里?”
“去学校签个字。”师霁说,“顺便走一走——那是我长大的地方,也带你去看一看。”
他难得有这个雅兴,胡悦是该调侃一下的,可,现在她哪有这个心思?一路上心跳如鼓,也不知道是怎么维持的镇定。
等到了局子里,是头次见面的副队长出来接待——大家一通胡乱应酬,胡悦觑了个空子,悄不做声跟在师霁身后,也混进了观察室……
第180章 暗中观察
“刘老师,这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师医生——你们也是同行啊,说起来,又都在s市执业……”
“初次见面,幸会。”
“刘老师你好。”
也许是人多口杂,也许是副队长有意高抬一手,胡悦居然没被赶出去,得以在人头攒动的监控室里找了个角落——角度限制,她看不到单面玻璃另一侧的景象,想上去也不是时机,正好先看看这个很有本事的刘医生——动用了上峰的面子,才从s市请过来,又确实是药到病除,一下就打开了刘宇的话匣子。她本以为会是个德高望重的中年学者,但没想到刘医生居然很年轻,而且长相秀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个小美女——居然是名女医生。
胡悦刚开始很诧异,想了想也释然:心理学在国内是一门非常年轻的学科,越是年轻的医生也许才越能靠近业界前沿理论。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虽然都是医生,但在心理咨询这一块,老经验是不管用的。
这位刘医生也很吸睛,她的穿着低调典雅,胡悦现在还看不出牌子,只是和有钱人接触多了,也有种本能,能感觉到刘医生的衣着应当不便宜——当然了,心理名医的经济条件一定不差,胡悦注意的并不是她的经济条件,也不是她的长相,更多的,还是那种难以言说的气质和谈吐……刘医生声音低柔、态度谦和,但她第一眼就有一种感觉……说不好是什么,也许是一种气场,就像是猛兽之间凭着气味互相的识别。胡悦能感觉到,这个刘专家,是真的有点东西。
副队长和师霁的交流,事前应该是做过交代,刘医生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s市的执业心理医师,也是警方的顾问专家,这一次是受s市警方的邀请,参与到专案组里——便直接进入正题,她指着单面镜,引导师霁上前,“师先生,我知道这有点困难,但是,你是整形医生,在这方面也许有特殊天赋——你看看这几个人里,有没有你的熟面孔?”
她的意思很容易明白——师霁离开a市已十年,就算是好朋友,十年不见也不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如果是数面之缘,正常人在十年时间以后,不可能辨认得出,但,如果这个人有特殊的天赋,或者从事相关的职业,那就不好说了。这几个人里,可能有凶手刘宇,如果当时他的生活轨迹和师雩曾发生交际,那么,和他关系密切,时常同进同出的师霁,就有可能把他辨认出来。
胡悦的心跳悄然加快,她上前几步,一边观察师霁,一边看着单面镜——单面镜背后的几个人让她的瞳孔稍稍放大,但很快又明白过来:证人指认这也是一门学问,为了保证可靠性,警方也会设置不少迷惑的选项,她看到的这五个人里,并没有刘宇。想必这第一轮就只是单纯的测试而已。
师霁的眼神在五个人的面孔上逐一扫过,胡悦注意到,刘医生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这可能是她的职业习惯,总是不禁观察她遇到的每个人,胡悦自己也收到了来自她的视线,只是一眼,好像就把她的身份乃至现在的情绪状态都看穿,甚至包括了混进审讯室的一点点羞窘,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不过,刘医生并没有让人把她请出去。
师霁的表情……也没什么太多的东西,他的眼神在左数第二个人身上停留了一会,有那么一丝疑惑,但又不敢肯定,“这……好像是不是以前在我们医院门口开了个小吃店的老板?他和这起凶案有关系?”
这里说的我们医院,当然不是十六院,而是师霁兄弟从小在家属院里长大的a市医学院附属医院。
“什么?”刘医生倒是诧异,“没有,局里相似年纪的人不够,随便找了个些人来填场子的——原来他从前是在医院那边开的吗?现在,他在这个路口开店了。”
“正常,医院搬到郊区,那里也就没客源了。”师霁随口说了一句,继续仔细地看着剩下的人,他流露思索之色,显然在努力唤醒回忆,过了一会才摇头,“除了这个以外……好像别人之前都没见过面。”
刘医生点了点头,拿起对讲机说了点什么,另一侧的警察旋即组织这批人走出审讯室,带进了另外六七名中年男子,都是三四十岁年纪,肤色高矮、神态都各自不同,有人沮丧、有人嬉笑,有人不动声色、极为沉着,还有人浑浑噩噩心不在焉,好像就是来走个过场,一会儿就回到该回的地方去了。
这一次,无需引导,师霁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仔细辨认,胡悦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几乎完全陷进手心里,她挤在人群后方,这样可以把自己掩藏得更好一些,看看师霁,看看刘医生,又看看单面镜——其实,本该利用这难得的机会,仔细审视刘宇的,他真的是天生的凶手,这都已经开了口,对社会稍有些常识的话,也知道,不可能有死刑以外的判决,但面对那渐近的末日,他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袖着双手,耷拉着眉毛站在那里,表情淡淡的,仿佛自己的人命都不能让他动容。
这就是连环杀手……看起来,和一般人真的也没什么不同。这个人,就是——
她不敢看太久,也怕引起刘医生的注意,她知道刘医生总是在观察的,这大概是所有心理医生的习惯,她也不怀疑刘医生能看出她的不对劲,即使胡悦并不是她主要的观察对象,如果她看得太久,刘医生会注意到的,她就是有这种感觉,没来由的确信,这个房间里所有杂乱的声音,种种人的反应,都像是昆虫在蜘蛛网的边沿摇动,而拥有过人洞察力的刘医生,就是网中的蜘蛛,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倒影着每一丝细节,如果你摇动得太过分,她总会感觉到的。
胡悦调开眼神,仿佛是不经意地瞥了刘医生一眼——她唇边含着轻松自在的笑容,时不时看看师霁,好像在确认他的状态,倒是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角落:看来,她的摇动不算太过分。
但是……刘医生为什么这么留心师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