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姐儿就要去,魏老太太唤住她,“喝点儿水再去,不热呀。”
云姐儿说,“不热,奶奶,我去去就回。”
王大妹想着云姐儿头一回来乡下,有些不放心,说,“我跟云姐儿一起去。”
魏老太太这才不拦了,“去吧。”
魏银笑,“咱们阿杰阿明还真不错,都能当小先生了。”
“村儿里读书人少,像他们这读过洋书的就更少了,我去过一回,学里还是个老秀才在教些之乎者也。”李氏说着,把外间桌子上的一盘红杏儿端了进来,“阿杰阿明去教一教孩子们,也不收钱,他们还能复习功课,省得把以前学校里教的都忘了。县里有中学听说后,还想叫他们去县中学教书,他们说村儿里这刚开始教,他们这要去了县里,村儿里就又断了,便没去。”
“老太太尝尝这晚杏儿,后邻何嫂子给的,可甜了。”李氏把杏儿放到老太太手边儿。
魏老太太道,“阖村的杏树,就数咱们后邻老何家的甜。阿银你也尝尝。”招呼闺女也吃,待魏时魏年兄弟在村儿里城隍庙把老太爷的棺椁安置好,还有把赶大车的人安排着住下,谢过帮忙的乡亲们,回家后,魏时见过老娘。魏老太太看长子虽有些消瘦,精神却是比在北京时好不少,身上穿的也干净俐落,问他,“你这都好了吧?”
魏时讪讪地,“都好了。先前发昏,叫妈你担心了。”
“好了就成。”当着李氏魏年魏银的面儿,魏老太太不好多训长子,嘀咕两句,问一回老头子的棺椁可安排好了,上佳的吉穴可点好了,远路过来,魏老太太上了年纪,就先回屋儿歇了。至于外头这些事儿,她老人家也就是问一问,有儿子有儿媳,哪里还要她老人家操心啊。
魏老太太这趟回老家,除了给老头子下葬,入土为安,就是各种接见乡亲朋友。以前魏老太太在乡下过日子那也是极滋润的,她嫁了个再明白不过的正经人——魏老太爷年轻时离家赚钱,一心一意都是赚钱寄回家给妻儿过日子。在魏老太太没去北京前,见天儿的招呼着一帮相处不错的财主太太在家里打牌,每天早上的早点都是店家给送来,油条、包子、豆腐脑儿什么的,想吃天天有。
所以,要不是当初被绑架,魏老太太还舍不得去北京哪,她老人家在老家一样享福。
去北京这些年不见老姐妹们,这么一回乡,魏老太太得见见昔年的牌友儿老姐妹儿,跟老姐妹儿说她这马上就要跟二小子去那洋人地界儿见世面啦!
故而,这老魏家自魏老太太回家,那每天都是街坊四邻不断。
这次回乡,原也是为了安葬父亲棺椁,这是要乡亲们帮忙的事儿,不然,魏家人丁稀,光魏家这几口人,就显得寥落了。这不论婚丧嫁娶,不分乡下城里,都讲究个热闹才好。
当然,魏家也是每天猪肉炖粉条儿的招待乡亲们,乡下不讲究什么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就一样猪肉炖粉条配大白馒头,便都说魏家实诚了。魏家的确实诚,其实,这是招待过来帮忙的乡亲们的伙食,可老家人也不太讲究,知道魏家伙食好,一村子都来吃。吃也不白吃,只要有空的,都过来帮忙。妇人们帮着洗菜炖粉条蒸馒头,男人们就帮着挖坟地,抬棺椁。老太爷下葬那一日,阖村的人都去了,办的大场面,魏老太太很是满意。
李氏知道陈萱有身孕的事,很为妯娌高兴。
魏年与大哥说起乡下的日子,说到出国留学的事。魏年道,“我这一走,起码得三四年才能回来。大哥,两处衣料铺子,都是爸爸攒下的家业。你现在好了,还是回北京吧。”
魏时道,“我在老家也挺好。以往都是混混沌沌的过日子,打小儿爸爸让学做生意就学做生意,到了关外,叫老傅把我往歪里一带,我立时就歪了。如今我这才算明白,咱们做生意,终归是小道。你看如今老家人过的日子,起早贪黑的劳作,仍是食不裹腹。我听说,今年夏天黄河泛滥,北京到处是逃荒的难民。咱们生意做的再大,救得了咱一家,却救不了这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
魏年心下一动,他乃机辩之人,立刻与魏年道,“咱们先自救,再救人。若天下皆是如大哥这般的人,则可救千千万万人了。”
魏时一笑,“你高看我了。”又对魏年道,“你跟弟妹、阿银他们出国,好好学习,将来报效国家才好!”
“嗯,我听大哥的。”魏年道,“爸爸的事办的差不离了,大哥,这次咱们就一起回北京吧。”
魏时想了想,没有立刻应魏年。
魏年私下跟大嫂打听,“大哥回家都跟什么人在一起。”
李氏道,“经常去村南那里呆着。”
“村南都是些什么人?”
“爱往外跑的人,不怎么正经种地,不是这村儿走,就是那村儿串的。”李氏同小叔子道,“你大哥刚戒烟那会儿,挺没精神的。倒是往村南跑了这些天,精神就越来越好了。这精神头儿一好,身子也就跟着好了。”
魏年点点头,未再多说大哥的事,而是道,“阿银跟大嫂说了花边儿厂的事吧?”
都是一家人,李氏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氏就是有些担心,“你们在时,我总有个主心骨儿,你们这一走,叫我管着厂里的事,我也不知道成不成。”
魏年道,“这无妨,大嫂先试着做一做,这几年,咱们有固定的客户、订单,大嫂管事账目都没问题。就是一样,大嫂回北京后学一些洋文比较好,这样以后做起国外的单子更便宜。”
李氏虽性子柔顺,却是个有主意的,道,“成,你们要都看我成,我就试试。”
“还有件事,想跟大嫂商议。”魏年想着把东单铺子交给李氏打理的事说了,魏年道,“这是阿萱的主意,我想着,王府井的老铺还是交给大哥,这东单的铺子,就交给大嫂。赵掌柜是咱家的老掌柜了,为人实诚,衣料的生意,咱家做了多年,都有以往的旧例账目可依。”
李氏思量片刻方道,“二叔你这要出国留学,是想出国前拉我们一把,你和二弟妹、阿银的心,我都明白。这两处铺子,都是盘给小叔你的,我们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接过来继续做生意。有两样事,你得依我。”
“大嫂请说。”
“你和二弟妹都是厚道人,这第一样,当初小叔你是花大价钱盘下王府井铺子的,这笔钱,我们现在算做欠款,让你大哥写借条,什么时候还清了,王府井的铺子再算我们这房的。第二样,东单的铺子,我帮你们打理,可铺子所得,我一分不取。这两样你必要应我。”李氏肃容,看向魏年。
魏年犹豫,“这怎么成,王府井的铺子如此倒罢了,东单的铺子,大嫂费此心力,焉能分文不取。”
李氏一笑,“二弟,要事事都算的那样清楚,你给我置两处宅子私下又补贴了我们多少呢?你跟二弟妹不过出国留学几年,我代你们打理生意罢了。咱们自家人,你要执意跟我分斤拨两,这铺子我不接。”
魏年只得依了李氏。
魏年暗暗想,他媳妇说他大嫂可接掌生意,果然是对的。他大嫂平日里话少,可这为人,寻常人断然比不得。
谈好生意上的事,李氏夫妻私下自然也有一番商议,魏时现在倒是肯事事听李氏的了。李氏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北京的事,这正收拾着哪,陈二叔陈二婶就寻来了,他俩在陈家村儿听说了,魏家二房回乡了,可风光了,成天猪肉炖粉条的招待大家。就有些乡亲说陈二叔陈二婶,“你俩怎么也不去瞧瞧,真个大财主,听说萱儿他男人生得特别气派,有钱的不得了!招待乡亲们吃的都是大白馒头!萱儿可真有福啊!你们这做二叔二婶的,魏老太爷下葬的大事,你们不去可不应当啊!”
不得不说,真真是鬼迷了心窍啊!
当初陈萱嫁到北京的第二年,这俩人过去打一回秋风,特无趣的回来了。如今竟是敢去招惹魏年,当然,陈家叔婶原是打着去看陈萱主意的,结果,陈萱没回来。见陈萱不在,二叔不忧反喜,想着陈萱那丫头素无良心,那年他们过去,只得了一口袋白馒头,半点儿实惠皆无。如今见着魏年,二人一看魏年这干干净净的清秀后生,就觉魏年好骗。当下跟魏年诉起苦来,说魏老太爷下葬他们不知道事儿,也没过来。家里日子不好过,如何如何艰难云云。
魏年正在跟王大舅王二舅说出国的事,要是王家人舍得,想带着王大妹一起去。
其实王大丫回家这几天,已经跟家里说过这事儿了。王家人倒没什么不乐意,王大妹这几年在北京,魏家厚道人家,又是亲戚,也没什么不放心。这次过来,主要是帮着张罗魏老太爷下葬之事。自魏时这一房回乡,王家也会时不时的过来帮着种地,除了春种秋收,平时田里也要除草浇水驱虫之事,也要有人打理啊,魏时李氏都不是这块料,便都是王家人帮忙。
这正说着王大丫一道出国的事,陈家叔婶就来哭穷的。
要是换个别人,哪怕是个远房亲戚,既是寻上门儿,看来都是老乡亲的面子上,魏年也不会不帮。毕竟,魏年不差这几块大洋。可陈家叔婶,魏年一见他们就来气。听着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诉苦,魏年心说,这夫妻俩是不是认为他智商低好骗啊!
魏年可不是陈萱,还要想叔婶把她养大什么的,就闻夫人当年留下的嫁妆还有该分给陈家长房的田产,这些年田里的出息,十个陈萱都能好好的养大了!魏年要收拾这对夫妻,简直不费吹灰,何况他昔年早有计划,只是一直未实行。魏年先是给老家村里小学捐了十块大洋修缮学校,然后,以陈萱的名义给陈家村儿的小学也捐了十块大洋修缮小学。然后,请陈家村儿的村长和有名望的乡亲长辈来家里吃了顿酒,说到自己的妻子,魏年道,“阿萱在北京,时时记挂着村儿里,她在北京有事,没能与我前来。我临来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替她捐了这十块大洋,还说我跟大家伙儿商量,这大洋可修学校。另则村里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也当另有照顾。她说了,当初我岳父遗下的土地,悉数捐献村里,每年出产,就由村长和诸位长辈看着分派,不论打多少粮食,村里六十以上的老人,一人一份儿。这是阿萱的心意。来前,她写了捐献的协议,这上面签了字,按了手印。今日当着诸位长辈,我把这协议就交给村长了。”
村长还有些犹豫,“这不大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