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您,您这是,做什么?给我们都安排了退路,那您自己呢?到时只剩下您一个人,皇上还能再忌惮您?”
若仅仅就崔季陵一个人,皇后和薛太后有什么好忌惮的?他们忌惮的是他在军中的威信,以及军中大将都是他的心腹之人。
而现在,大都督这分明就是在安排后事啊。
原本以为得知夫人已死,崔季陵虽然痛苦消沉,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肯定会慢慢走出来的,但现在看来,他压根就走不出来。
他已经存了必死的心。
“大都督,”想到这里,周辉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您可得想开些。夫人的事,不是您的错。”
崔季陵唇角微弯。想要笑,但到底还是一点儿笑意都挤不出来。最后他颓然的靠在椅背上,面上神情苍白且憔悴。
婉婉的事,不是他的错?
确实,从头到尾,婉婉的那些事都是孙映萱和崔华兰等人密谋出来的,但是他依然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如孙映萱那时所说,他心里其实也没有那么信任婉婉。他甚至,面对着婉婉,哪怕是卞玉成的时候,他心里总会有一丝自卑。
所以当年很容易的就相信了那封信和那封休夫书的事,而没有一直追查下去。反而被混淆视听,只一直找寻卞玉成的下落。
还有,跟送婉婉入京的那辆马车擦身而过,领兵攻入皇宫,却是间接的逼死婉婉跳水自尽,乃至后来,他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吩咐人将婉婉的遗体扔到了乱葬岗去。
桩桩件件,哪一样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张了张口,想要跟周辉说这些事,但最后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说道:“你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人,就这点事,哭什么?”
周辉不说话。心里却在想着,您当初得知夫人死的时候,跪在乱葬岗的时候不也哭过?而且比我现在要悲戚的多了。
不过还是收了眼泪水,听崔季陵说话:“想要安排你们都平安离京,又要不引起旁人的怀疑,这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事。你放心,暂且我还会好好的活着。”
然后又吩咐周辉:“注意边关战报。即便边关平静,你也可去信让他们往兵部递战报。”
边关也留有他的心腹之人。而且边关离京城甚远,即便谎称战情,只要不太过分,谅也无人怀疑。到时他便可慢慢的以领兵出征为由,将京城和京畿中的心腹之人遣往边关。又或是其他偏僻州府。但凡只要离开京城,再过个三年五载,这些人与他渐渐断了联系,自可保性命无虞。
至于到时他自己......
崔季陵抬手抚面,唇角微弯。
也该去陪婉婉了。
周辉依然苦劝,但很显然崔季陵已经打定主意,任凭他再如何的劝都是没有用的。
不由的就心中叹息。
只怕皇上和薛太后等人心中都还以为崔季陵手中握有无上军权,又有个皇子外甥,肯定有二心,不知如何的防范提防他呢。但谁知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心思。甚至在得知夫人已死之后,连这权势富贵也都不要了。
竟是萌生了必死的心。现在也是惦记着他们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过的老部下,想要给他们铺好退路,所以这才一直支撑着。
目光忽然看到旁边刚刚侍卫收拾好的行礼,他忍不住问道:“您这是要出远门?”
若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说不定这样他心中的那些悲痛就能慢慢的消散了。
崔季陵这时已经扶着椅子扶手起身站了起来,转身在背后的书架上拿了一只四四方方,黑漆嵌螺钿的紫檀木匣子。打开来时,就见里面放了一册书。正是《群芳志》孤本。里面另外还有一只墨绿色的香囊和一支红珊瑚簪子。
看得出来这支红珊瑚簪子曾经摔断过,但已经被细心的粘贴好了。
崔季陵伸手轻抚过那只香囊和那支红珊瑚簪子,眉眼间满是温情和眷恋。连目光都柔和了下来。
好一会儿他才合上匣子,小心的捧在手上。转身面对周辉,说道:“我请了城外云林禅寺的高僧明日做水陆道场,稍后我便会去云林寺。往后我也会长住在那里。大都督府里的事,我已经往上报了假,说我重病需静养。也已上书吏部,让你暂未代任都督同知一职。往后大都督府里的事你多上心。若有紧急事件,可随时遣人来云林寺中寻我。”
周辉一脸震惊。
大都督不是一向不信鬼神的么?但是他现在竟然......
夫人之死,对他的改变竟然这样的大?
劝解的话已说了无数,再说不出新鲜的来了。只能盼着崔季陵到了云林寺之后,日日耳听佛法,心中宁和平静下来,能早日走出夫人之死的悲痛。
想到这里,反倒盼着崔季陵早些去云林寺了。
就忙应了下来:“大都督请放心。”
崔季陵对他点了点头,叫侍卫进来拿行礼,自己则手捧着画卷,还有书册香囊簪子的两只匣子往屋外走。
马车是早就在大门外侯着了。周辉直将崔季陵送上车,悄声叮嘱陈平要好生的保护大都督,又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翻身上马回家。
*
时已深秋。几场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天气越发的凉爽了下来。如姜清婉这样怕冷的人,这会儿已经开始穿起夹衣了。
自孟姨娘被撵离永昌伯府与后,姜天佑虽然一直歇在冯姨娘那里,但姚氏一方面有了儿子,一方面也要开始慢慢的学着掌中馈,每天都过的很繁忙,也很充实,对姜天佑这个丈夫的感情反倒慢慢的淡了下来,面上的笑容却渐渐的多了起来。人看着也自信从容了不少。
姜清婉看在眼中,自然也为她高兴。
总归还是要自己立的起来才行的。一味的如菟丝花般的依靠着男人,那怎么成呢?
现在她住在碧梧院里,不用每日对着姜老太太,只需早晚过去请安即可。姚氏又将她手中先前代管的中馈都接手了过去,她便日渐的闲暇了下来。
上辈子她不喜做女工,但在浣衣局的时候跟着孙姑姑潜心做刺绣,倒慢慢的喜欢上了这种细致的事。所以现在闲暇之时,便在屋中或是做做刺绣,或在看看书写写字,或是抚琴下棋,日子倒也清闲潇洒。
难得的是内心平和沉静,便觉眼前的一切都平和沉静。甚至都能倚在窗前,看院中梧桐叶落,风吹青竹。
不过平和沉静的日子很快的就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