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宫墙下时,冉烟浓便看到他的身影了,暮云低垂,银色的铠甲映着薄薄一缕夕晖,宛如澄塘霞映,他仰起脸,一双清冷如雪的凤眸溢出笑意。
容恪知道,他又不禁准允私入草原大漠,冉烟浓心里恐有有些埋怨。但这一次并不同,早在飞骑行军之前,他已权衡进退之路,有了十分的把握。他说过会惜命。
齐戎身后,有人递给了冉烟浓一只宝弓。
她眼眶涩然,还是微笑着接过弓箭,宫墙正对着一行楼阙,上头正挂着一只漆红的大灯笼,她朝着容恪看了一眼,张弓搭箭,众皆瞩目,冉烟浓利落地一箭射出,正中大红灯笼,“砰”一声脆响,灯笼爆裂,一条字幅落下来,上书:天下清平。
容恪回眸,方才他夫人那神勇的一箭幸得不曾射偏,莫名觉得有几分好笑,她要是射偏点伤了人就麻烦了。看她拿弓,还以为朝着自己的,真是一场虚惊。
冉烟浓笑了笑,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明眸笑靥缓缓绽开来。
怎么忍心剥夺他的荣耀?眼下,他是这上京城中最辉煌闪耀、最炙手可热的留侯。
她想,她一直都爱着一个心里装得下一个盛世河山的将军,而不仅仅是容恪。
☆、完结
容恪大捷之后, 北患这根戳着皇帝脊梁骨的骨刺终于是拔除了, 齐戎彻底轻松下来, 便想着该如何安顿老二和容恪的事儿。
但端王和容恪不怎么对付,齐戎只得分别召见二人,虽是私下里问, 不过两人的意思都很明确,留守陈留。
容家世袭侯爵,封疆大吏, 这块肥差有人惦记不是稀罕事,但偏生老二端王……齐戎就有点吃不透了,不过齐戚也就是如此一说,转而笑道:“皇兄若是不允, 那也无妨, 容恪荣归故里,臣弟也好功成身退。”
齐戎故作为难,“这……不好吧。”
又说了一番感念这几年齐戚在陈留周旋的功绩,觉得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实在不妥,但齐戚反而不甚在意, 挥了挥衣袖,淡淡笑道:“皇兄真当我喜欢麻烦啊,要是什么都不做, 却有人大鱼大肉供养着,那才叫人生乐事!臣弟是亲王,立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功劳, 封赏也不好封赏,皇兄赏我余生衣食无忧吧,每月多二百石俸禄就成。”
齐戎便只有笑吟吟地顺水推舟了,“也好,也好。”
回头齐戚用了个将功抵过,免除王猛死罪,判了个流放,王流珠冲动之下,差点随着亲生父亲跟到边塞去了,齐戚几番威胁才终将那个不安分的女人留下来。对王流珠,齐戚作为丈夫,手里自有杀手锏,不怕她不听话。
至于容恪,面临着老岳丈的施压,齐戎确实有点不大好办,这几年容恪带着冉烟浓在月满定居,几年不回娘家,让冉家惦念着却见不着人,这事办得欠妥,就连当面对着容恪,他也是能指责一二的,“诈死这件事,朕轻易原谅你,无颜下到黄泉见先帝,不如这样,你们留在魏都,将啾啾带大了,等他羽翼丰满,你们再回陈留。”
两个小孩儿都是天生富贵命,让容恪这个自私的父亲拐到月满当了几年平民这事,冉秦虽不明说,但心里是有芥蒂的,孩子太小,既是生在权贵家里头,何必非要去西北啃沙子。
是夜,冉烟浓与容恪挤在她绣榻上抵着睡着,冉烟浓许久没抱过他,手紧紧抓着他的胸口不撒手,从他回来,到入宫,到回家,冉烟浓心都在悬着,好容易闲下来,有了夫妻相处温存的一晚甜蜜,不想容恪却沉默无话,疲倦地阖着眼帘,冉烟浓亲了亲他冒着几缕青灰胡茬的下颌。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容恪睁开眼,月色掀开窗棂,悄然透入,宛如零落的碎玉乱琼,衬得他眉眼清润晶莹,冉烟浓紧紧抱住了他,有点恐惧这么美好的夜晚成了一个梦境。
他笑了笑,“浓浓,皇上留我了。”
原来是这事,冉烟浓沉默了一会,道:“也许是爹到皇上跟前说了些什么——”她抬起头,正色地凝视他漆黑的眼眸,“皇上亲手所写的‘天下清平’不是一句空话,迟早,我们是能回陈留的。”
容恪伸出双臂搂紧了她,冉烟浓乖巧地把脸躺下来,听到他微不可查的叹息声,似温柔地笑着,“留下来罢。”
冉烟浓有点惊异,但为着容恪这么说,她又有点隐约不肯道破的欣喜。
“浓浓,举天下之大,我却已无一个亲人了。但你还有,他们都在魏都。”
冉烟浓怔了怔,容恪笑着揽住她的腰,唇亲吻着她的眉心,沿着她的光滑白嫩的肌肤虔诚地吻下来,“我说过,从今以后,你让我去哪,让往东绝不往西,所以,请夫人示下。”
被他四处作乱的唇扰得说不出话来,少顷,冉烟浓揪住了身下的褥子,仰着脖颈嘤哼了声,“恪哥哥,不如我们带着啾啾和绵绵去云游四野?”
这一生为了大魏疲惫奔忙,他累了,冉烟浓心疼地抚过他的眉棱,柔软地回应着他的深动,“好不好?”
不知不觉一场放纵已云销雨霁,冉烟浓被箍在他的怀里,他的唇正附在她的耳畔,温柔私语,“正好前几日江秋白约我到他的‘寒舍’坐坐,他们的客舟与水榭正泊在秦淮岸上。”
冉烟浓疲倦地撑着眼睛,心里却是无比满足,“那可真是太好了。”
听说容恪和冉烟浓要远行,出外一段时日游玩,以后于上京还有长久几年好留,长宁心里踏实多了,早早地要替她们张罗,然后皇帝忽然在朝堂上宣布,也要微服私访一段时日。这可真是头一回,从古至今,贤君大多坐朝问道,垂拱平章,荒淫无道的皇帝,大多在深宫之后奢靡挥耗,这都不说了,皇帝一走几个月,朝政要是出了问题谁负责?
但这都不在齐戎的考量范围之内,在安顿了局面混乱的陈留之后,他只想拖家带口地到辽西去,带莺莺和他的小太子看羊。
一来一回不过三个多月功夫,有几个心腹并两朝元老在,能出什么大事?
皇帝一家往西,容恪一家往南,都是好去处。
一路上啾啾喜欢地跳个不平,英雄爹回来了,这下可好,又可以跟着爹学功夫了,他忙将这几个月练的打穴的功夫展示给容恪看,难得容恪有空坐在马车里,啾啾东一指西一拳地比划着,唾沫横飞,容恪看了眼睁着大眼睛似乎聚精会神的女儿,心里模糊得掠过一个念头——要是绵绵也喜欢上练武,好好一个大家闺秀就长歪了。
于是二话不说,让人停车,然后揪着啾啾的后领子将人拎到了马背上,啾啾第一回骑马,新奇不已,雪间青又是个暴躁脾气,马蹄子一扬,差点没将小主人从背上扫下去。
啾啾吓了一跳,幸好爹在身后及时攥住了缰绳,将他的小腰一抄,“哇,好厉害!”
啾啾忙鼓掌。
容恪看了眼怀里闹事不停的兔崽子——果真一点都不在怕的。
“啾啾。”
“啊?”啾啾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糖,要慰劳慰劳驮着两个人的雪间青,容恪伸手夺了,他耷拉下小脸来,“爹你说啥?”
容恪本想说话,看到他这么一双倾国倾城的蓝色眼瞳,笑了笑,摸摸他的后脑勺,“想给你张罗一门婚事。”
“……”
冉烟浓噗嗤一笑,抱着绵绵躲回了马车,昨晚上姐姐说:“我家的小公主,正好比啾啾小两岁,年纪倒很合适,要是浓浓不嫌弃,我将来让她给你儿媳妇儿。”
她当场就笑岔气了,回头告诉了容恪。
容恪也是忍俊不禁,便道:“好,让我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