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晓得,不管最后战事如何,但李翼既然去了前线,他是不会回来的。
他回不来的。徐仲宣既然答应了她,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而且......
她握了握荷包里装着的那两块生金子。
这两块生金子,原本就是她为李翼留下来的。夫妻是要共患难的,聂青娘是吞金而亡,这其中少不了李翼的绝情,所以当时她看到这两块生金子的时候她就留了下来。
这两块生金子,她是为李翼而留。
简妍想到这里,越发的握紧了腰间挂着的荷包。
李翼现下住在前院,因着徐仲宣和那位大夫打过招呼的缘故,所以他便一直‘病’着。
不过这两日他的‘病’倒是慢慢的好了。
要上战场的人,那总归是需要一个好身子的。
可即便是他的病好了,他的整个人却是瞧着较以往老了十岁不止。
屋子的顶槅上点着一盏绣球宫灯,四处也点了蜡烛,照的屋中明晃晃的一片。
李翼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里。
简妍和李信上前行了礼,各自唤了一声父亲,而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两个人都只低着头,便也没有什么话说。
李翼便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他晓得这一双儿女是和他生分了。
虽说以往他和他们之间的父子、父女情也不深,可是随着聂青娘的死,那点微薄的父子和父女情都没有了。
他开口,温和的让着他们两个坐。
简妍和李信也不说话,只是各自的在右手边的第一张和第二张圈椅里坐了。
仍然还是低了头,并没有看李翼,也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李翼不错眼的望着他们。
这原是他的一双嫡子嫡女啊,可是现下却是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叹得一口气,慢慢的开了口,说着:“你们姐弟两个心中怨恨我也是应当的。是我,唉,都怪我识人不清。”
那日简妍将桐香院里的一众丫鬟仆妇审问之后,让四月记录下了婉姨娘这些年里的罪行,随后便遣了听枫将那叠纸都拿了过来给李翼看。
她倒要让李翼知道知道,他心中那个性子柔婉和顺的婉姨娘原来私底下竟然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而李翼看了这些之后,果然是立时大怒的。
他当即就让人去杖毙了婉姨娘。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纵然是他现下杖毙了婉姨娘,可是聂青娘也回不来了,他的一双嫡子嫡女也终究是与他离了心。
可原本,若是当年简妍没有失落,聂青娘便不会缠绵病榻这么些年,简妍也不会受这样多的苦,随后李信也不会因着婉姨娘的算计而变成一个性子怯弱的人。
原本他们一家四口该是和和乐乐的,可是现下,他和聂青娘阴阳相隔,简妍和李信却是再也不会对他这个父亲亲近了。
这些年他到底都是做了些什么?而现下,一切都是他自食恶果啊。
李翼瞬间只觉得心痛欲裂,眼圈都有些发热了。
但他还是努力的忍住了。只是待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止不住的有着哽咽之声。
“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梦见你们娘,梦里她还是以前那个温婉爱笑,稍微说的几句便会满面娇羞的小姑娘。“
说到这里他的哽咽声越发的大了,压根就说不下去。只好暂时的不说话,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片刻之后,又听得他的声音在说着:“信儿,这些日子我也总是想起你小时候。你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团,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倒就晓得把自己的拳头往嘴巴里塞了。小时候其实你也是个很淘气的孩子,很是活泼,若不是后来,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现下你压根就不会变成这样的一个性子。可恨我竟然还一直听信了婉姨娘的话,每次见着你的时候还那样的呵斥你。信儿,你心中,是不是很怪爹爹?”
李信垂着头没有答话。
但他的眼圈是红的,鼻子是发酸的。搁在腿上的一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谁不希望有一个喜爱自己的爹爹呢?更何况李翼在他的心中还是那样的高大威猛。他小时候最崇拜的便是自己的父亲,还想着等他大了,他也要和父亲一样,跨骏马,上战场,成为一个和父亲一样在沙场上驰骋,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人。可是后来他受了那样的惊吓,大病了一场,随后整个人的性子变得怯弱了,总是会害怕有人会害他,但是那时候李翼非但是没有安慰过他,反倒是每次见着他的时候总是会训斥他一副葳葳蕤蕤,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但有好几次,他也是见得李翼同长兄那样和蔼可亲的说着话,那样的夸赞着长兄,语气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甚或有几次还当着长兄的面骂他,我李翼一世英名,怎偏生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儿子?你怎么就不能有你大哥一半的好?
而现下娘又死了,还是自尽死的。说起来虽然是李念宜和婉姨娘的主谋,但到底李翼在其间也是推波助澜了的。
李信握紧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这些年来,他习惯了同人说话的说话的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看人眼睛的。特别是对着李翼的时候。
父亲对他一直都是那样严词厉色......
但是片刻之后,李信终究还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后他抬起了头来,一脸平静的望着李翼的双眼。
“父亲,”他的声音虽然有些发颤,但目光终究还是坚定的,“我是恨你的。这些年,若不是你偏信婉姨娘,当年姐姐就不会失落,母亲不会一直生病,我不会如现下这样,母亲也不会死。可是现下,你看看,我和母亲,还有姐姐都成了个什么样子?纵然现下你心生悔恨,也下令杖毙了婉姨娘,可那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重来了。所以我们之间还有什么父子情呢?情尽于此罢。”
说到这里,他又垂头,自嘲的笑了一笑:“不过也是我自作多情了,父亲你对我,只怕是心中从来也是没有什么父子情的。”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无视李翼面上的震惊之色,起身自顾自的走出了屋子。